章四十六 千里来相会的旧友

柳少妩咳了两声,微微移开视线,干笑着:“咳……啊,是沈少爷啊,怎么来了也不出声啊,瞧把橘绘吓得。”

沈云轩默了片刻,方道:“看你赏的出神,便没有扰你。”

她摆着手说:“不……不过是看两眼胡说几句罢了,什么赏不赏的。”

沈云轩走进了些,一双眼直直地瞧着她,道:“上回贺颜之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我问你为何喜欢桃花,你却回答不曾有什么原因,只是喜欢罢了,为什么要那样说?”

柳少妩有一瞬间的愣神,随之莫名有些恼,面上皮笑肉不笑地说:“他哪里会同我说什么,沈少爷的事我还不大有兴趣过问。再者说,我喜欢什么花,为什么会喜欢,都是我个人的喜恶,同沈少爷又有什么干系呢?”

柳少妩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头涌上一股酸意,嘴上却分外不饶人。沈云轩,你都将一世情意许出去了,还这样招惹她做什么呢?

沈云轩神色瞧不出喜怒,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半晌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说得对,你喜欢什么与我何干。”

末了,似乎觉得有理,又补了一句:“是啊,与我何干。”

说罢,径自转过身去,声音透出几分漠然,道:“这次的事代我向柳公说声抱歉,在下还有事要忙,失陪了。”

随即拂袖离开,脚下步子都有些急切,很快绕过长廊那边不见了身影。

柳少妩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盯了许久,而后猛地一跺脚,侧过头手指着他消失的方向气道:“他,他竟还恼了?只因为他的爱人喜欢桃花,所以世间喜欢桃花的女子他都要招惹个遍是么?!呵,不要以为我没了你沈云轩就什么事都办不成了,本姑娘可是二十一世纪上的了厅堂打得过流氓的大好女青年,才不需要你这个娇贵的少爷帮忙,报酬什么的你也不要想了!”

“二小姐……”

橘绘忙去扶她,却被她躲开,丢下一句话:“我们走。”

说罢,柳少妩又回头瞧了一眼那棵桃树,神情略有些复杂,继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橘绘抬头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扬,而后快步跟上去随她一同离开了沈府。

待沈云轩回到房间后,莫名感到有些心烦意乱,他坐到桌前,随手翻开一本账簿,了了翻了几页,却丝毫也看不进去。

罢了,又拿出方才那幅未画完的画,拿笔蘸了墨细细描摹,奈何怎么也静不下心神,下笔的力道猛地一重,在纸上留下浓重的一笔,再看这幅画,已经算是废了。

沈云轩放下笔,将画揉了扔在一旁,身体微微靠着后椅,脑中回想着方才柳少妩的话:“我喜欢什么花,为什么会喜欢,都是我个人的喜恶,同沈少爷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有些茫然,自己何时会这样急躁了?本性情淡泊如水的他,不会轻易为什么人或什么事而动怒,小时候还好些,自沈母病逝后,他一夜间成长了许多,作为沈家的独子,他不禁撑起了沈家偌大的家业,更是将全府上下都打理地甚是妥帖,人人都道沈老爷有一位能干的儿子,称其处事圆滑,赞其沉稳睿智,却不知此等风光的背后暗藏着多少落寞。

而今,他连笑容都很少有了,哪怕人前装装样子,人后独处时连嘴角都懒得弯一下。谁都纳闷如沈云轩这样的人,怎会同贺颜之那个风流子相交甚好,许是两家都是延陵有名的大户人家,所以为维系两家的关系,才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可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沈云轩只觉得贺颜之虽情场浪荡,可对人却是极为仗义,值得交这个朋友罢了。其实沈云轩的情商很低,以至于柳少妩在恼他几次三番的问话时,他想的却是为什么近来自己的情绪会这样容易受影响,是不是哪里病了?

受谁的影响呢?他没有想,为什么会受她的影响?他也没有想。

正胡思乱想着,安文从屋外走了进来,垂头道:“少爷,小的已打发那两人回柳府去了。”

沈云轩手撑着额头,道:“好。”

“少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你下去罢。”

安文应了一声是,正往门口走,却又听沈云轩唤住他:“慢着。”

“少爷还有何吩咐?”

沈云轩沉默片刻,少顷,终是问道:“柳家的那位二小姐,可走过了?”

“回少爷,柳姑娘方才已出了府门了,边走还边念叨着什么。”

“念叨什么?”

安文犹豫许久,方吞吞吐吐道:“柳姑娘……柳姑娘说,树有百余载的寿命,尚懂存于人世不易,不堪孤苦,日子到了便不再开花结果,人不过短短数十年,却还不肯两相放过,苦了别人,也苦了自己……”

沈云轩半晌无言,眉眼低垂,瞧不出心事,安文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少爷,您没事罢?”

“没事,”他抬起头,眸间一片清亮,对安文道:“你同安从领些人再去南溪和桑田走一趟,但凡是前两日进出过这两个村子的人都打听一遍,一个都不能落下。”

“是,少爷,小的即刻就去办。”

待安文退了出去,沈云轩将方才揉了的那幅画展平,细细抚着那道墨痕,轻声道:“放下么……”

“柳少妩,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放下呢?”

永街一派热闹,柳少妩和橘绘两人出了沈府,便沿着长街返回,时不时地还看看道两旁卖的小玩意儿。

从没见过真正古代饰品的柳少妩,此时正流连在一个小摊位面前,左手拿着一根珠花簪子,右手拿着流苏吊坠,摊上琳琅满目,直看花了眼。

橘绘瞧着她面上露出的笑容,眼睛闪过一道光,只见她拿起一根素雅的桃木簪,递到柳少妩面前,道:“二小姐,您瞧,这根簪子很配二小姐呢。”

“什么簪子?!”柳少妩乐呵呵地扭头去看,待瞧见她手中的桃木簪后,登时垮下脸来,别过头沉着声音说:“不好看,往后但凡是跟桃有关的东西,甭管是吃的或是戴的,一律不准拿到我跟前。”

“二小姐这是在同沈少爷赌气?”

“堵毛线……咳,堵气?谁跟他赌气,他那样放不下,就让他抱着回忆过一辈子罢。”

橘绘噗嗤笑出声来:“还说不是赌气,二小姐把怒气都摆在脸上了。”

柳少妩没再说话,只默默挑捡着手下的首饰,半晌,橘绘又突然问了一句:“二小姐,您莫不是……钟情于沈少爷?”

手猛地一抖,簪子掉在了案上,她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起来,直笑地眼泪都出来了:“橘绘你瞎说什么,沈云轩那个木头脸,那个木头脸……”

“二小姐这是喝醋呢。”

笑容陡然僵在脸上,她一时没回过神儿来,直到橘绘连着唤了她几声,柳少妩方重新看回她脸上,对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有心上人,他那样喜欢她。”

在案上挑了几根簪子,扔给摊主几块碎银子后,又补充道:“不只是心上人,他可是有妇之夫。”

说罢便揣着簪子径自往前走去,嘴里还喃喃念叨:“嗯,有妇之夫……”

橘绘瞧着她走远,回头又拿起那根桃木簪,掏出几枚铜钱递给摊主,将簪子放进了袖子里后,忙小跑几步追上了她。

两人绕了大半晌,终于瞧见了柳府大门,柳少妩远远地便看见门前两个守门的小厮正同一个少年交谈着,奈何离地太远,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小厮听了少年的话后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让他进府。

柳少妩走近了些,方听清楚他们在争执什么,那少年背对着她,声音略带些稚嫩,道:“我……我真不是叫花子,我从烟凉来的,只是……只是想来见一见阿妩姐……”

柳少妩听在耳中,只觉得颇为熟悉,仿佛是哪个相熟的人……

“七奴?”

她试探性的唤了一声,那少年猛地转过身来,一张小脸上布满了欣喜,叫道:“阿妩姐!”

七奴!真的是七奴!

柳少妩亦是十分欢喜,忙拉过他的手,讶然不已:“你怎么会来?”

“七奴想来见一见你,就租了一辆马车来了延陵,可两位大哥说你不在府中,我……”

那两个小厮见他跟柳少妩似乎是旧相识,忙道:“二小姐,小的不知是二小姐的朋友,多有怠慢,还,还请原谅……”

“不碍事,”柳少妩甚是大度地摆摆手,继而对七奴笑道:“既然来了,往后就留在阿妩姐这儿,不要回烟凉了,跟着阿妩姐吃香的喝辣的。”

“可……可我还跟掌柜的预支了一个月的工钱……”

“身为醉香楼的掌柜的才不会差你这点银子的,不怕,走罢。”

柳少妩二话不说,拉着他便进了府,身后橘绘一声不吭地跟着。正走着,柳少妩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又折了回来,问其中一个小厮道:“我爹可在府中?”

“回二小姐,今日贺老爷携贺公子登门拜访,现下老爷许是正在书房同贺老爷议事呢。”

柳少妩一愣:“贺老爷?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么?”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好,我知道了。”

贺老爷突然登门,不会是为了那日贺颜之当堂拒婚而专程道歉来的罢?若是这样的话,可苦了贺颜之了,一面要面对家里的压力,一面又要面对柳玉离那个蛮横娇纵的大小姐,真真儿是可怜哟。

柳少妩在心里默默地同情了一把贺少爷,随即拉过七奴的手,将那点儿怜悯统统抛诸脑后,乐呵呵道:“不管他们,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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