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奴任柳少妩拉着，一路走一路听她说着：“前几日我还盘算着挑个日子将你接来延陵，没想到今儿你倒自己来了，正好正好。”
“阿妩姐近来过得可还好？”
“好着呢，”她捏了捏自己的左臂，笑道：“瞧，就因为过得太好，都胖了不少呢。”
七奴憨憨地笑起来，不再说话。
为了省些麻烦，三个人没有从长廊穿过，而是直直地往正堂那边走去，正堂左侧有一条小路，直通她的云水阁，柳少妩懒得绕路，所以常常能在半道碰见她不愿见的人。
若是李昭婉，她便微微行礼，若是柳玉离，连正眼都不瞧一眼，她径自绕过她往前走，管柳玉离在身后气成什么样儿，她越是生气柳少妩心里也就越痛快。
将路过前厅，柳少妩不经意地往里一扫，却陡然发现屋子里有一群人，柳武，李昭婉，柳玉离都在，连她大哥柳玉涵也在。
不是说在书房么，怎么会都在这里？早知如此打死也不会往这儿来了。
柳少妩忙想拉着七奴装作没看见赶快离开，却已晚了一步：“妩儿。”
唉……这就是命啊。
柳少妩暗暗撇了撇嘴，继而换上一副端庄的笑脸，走了进去，七奴和橘绘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只听她道：“女儿给爹爹请安。”
她略微抬眼环顾一下四周，不只是柳家众人，堂上还坐着一位身穿锦缎长袍的人，胸前拿金线绣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样，腰间一颗指甲盖儿大小的乳白色珍珠，看上去就是一副富贵样，想必就是那贺家的家主贺恭了，贺颜之就在他身旁面无表情地站着，只是眼神扫过这边时，面上才微微透出点笑意。
柳武率先发了话：“妩儿，你这慌慌忙忙地做什么去？”
“女儿这不是怕打扰爹爹同贺老爷议事么。”
“过来，见过你贺伯伯。”
柳少妩向前一步，盈盈拜道：“小女少妩见过贺伯伯。”
贺恭点了点头，笑着说：“是阿妩啊，近来常听颜之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真是温婉端庄，出落地也这样标致。”
“贺伯伯过奖了。”
“柳兄，你可真是有福啊，一双儿女个个都这样出众。”
“呵呵，这样出众的女儿早晚不都是要成为你贺家的人么。”
柳少妩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贺家人？抬头瞧一眼贺颜之，隐约从他脸上看出些不快，略含着隐忍不发的怒意，再瞧柳玉离，垂着头，嘴角上扬，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柳少妩顿时心下明了，默默走到旁边捡了张凳子坐下，让七奴站在了她的身后。
贺恭拿起旁边的茶杯轻嘬了一口，继而道：“那柳兄，你瞧，两个孩子的事……”
“爹，婚姻大事，您为何不让儿子自己做主呢？”
一旁的贺颜之陡然出声，本十分欢喜的柳玉离猛地抬起头来，紧咬着下唇，又把视线移到柳少妩身上，眸中怒意更甚。
贺恭忙让其住了口，怒道：“你同玉离从小一块儿长大，咱们柳贺两家也当的上是门当户对，这样合适的婚事，哪里由得到你说不！”
“爹……”
贺恭不再看他，偏过头沉下声音道：“这桩亲事就这样定了，改明儿择个良日，将玉离风风光光地迎进我贺家府门。”
堂上一时静默无声，不论是柳玉离还是在座的谁，皆是缄默不语，少顷，只听贺颜之低低地笑了几声，声音略显冰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自是什么都听爹的，爹要我娶柳家女儿，我娶就是了。”
“你！”贺恭猛地怒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指着贺颜之骂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玉离等了你这么多年，这样好的姑娘你上哪儿找去，如今人家既愿意嫁给你这个风流子，你还有何不满意的？！”
柳玉涵忙出声劝道：“贺伯父，毕竟婚姻大事不能儿戏，颜之许是还需要时间考虑……”
“玉涵，你不用替他说话，他便是风流惯了，以往许多事我都纵着他，唯独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他胡来。”
贺颜之握紧了扇子，憋了半晌终是丢下一句话：“爹既不听我的，儿子也无话可说，只待爹同柳公商议出一个好日子，到时儿子便等着穿上喜服踢轿门就是了。”
说罢，当着众人的面径直走出了屋子，徒留贺老爷在后面怒喊：“贺颜之，你给我回来！”
“罢了罢了，就由他去罢，不要将孩子逼得太紧了。”柳武一旁好声劝道。
“这孩子，都是让我给宠坏了……”
眼瞧着没自己什么事儿，柳少妩心里盘算着寻个由头离开，遂站起身，道：“爹，女儿的荷包尚未绣完，先回房去了。”
柳武也没拦她，摆摆手道：“好，你去罢。”
“是，”随即转向贺恭，拜道：“贺老爷，阿妩失陪了。”
贺恭微微应了一声，她便带着七奴和橘绘先一步离开了屋子。
三人忙绕进正堂左侧那条小道，待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后，柳少妩顿时出了一口气，口里念叨着：“真是可怜了贺少爷啊，被人逼婚，还要去柳玉离这样难缠的大小姐，啧啧……”
七奴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袖子，问道：“阿妩姐，方才那位贺少爷可是你在烟凉当街痛打的那位？”
柳少妩噎了一下，干笑着：“呵……呵呵，都过去的事儿了，就不要再提了……”
“没错，就是本少爷。”
从旁侧陡然插进来一个声音，柳少妩登时一吓，转头看去，果然是方才豪气拂袖而去的贺颜之，此刻他正站在一棵槐树底下，斜斜倚着树干瞧着他们。
“贺少爷，你在这儿做什么啊？”
贺颜之撑开折扇，摇地不疾不徐，一面朝这儿来一面说着：“方才的情形你又不是没瞧见，那屋里我还待的住么？”
柳少妩嘿嘿一笑，凑近了些低声说道：“你爹此番带你来，可是专程向我爹提亲的？”
贺颜之终于走到她面前站定，一双眼直直地瞧着她，声音透着薄怒：“你很欢喜？”
“我欢喜什么，只是觉得……”
他打断她：“你这样想我娶你阿姐？”
柳少妩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仍兀自问着：“你就这样想我当你们柳家夫婿么？”
“贺少爷，我知晓你不痛快，可那有什么办法，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不都是听从父母之命么，你没得选……”
贺颜之“啪”地收起折扇，冷哼了一声：“其实我爹哪里是真心替我着想，他看中的不过是咱们两家门当户对这一点罢了。”
“你不要这样说，你爹许是真的为你好……”
“那不如，我娶你好了？”
柳少妩正欲说些什么，他此话一出，登时吓得她忘了后面的话，身后的七奴亦是张大了嘴巴，跟橘绘一同愣在那里。
半晌，她吐出一个字：“啥？”
贺颜之仍是那一句话：“我娶你怎么样？”
“你说啥？”
“本少爷娶你进门可好？”
柳少妩觉得他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喝了烈酒醉醺醺的，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对他说道：“贺少爷，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柳少妩。”
“是啊，我可是柳少妩，不是我阿姐。”
“我爹只想要我娶柳家的女儿，是谁都不要紧，与其娶一个本少爷不喜欢的，倒不如娶你，如何？”
贺颜之收起了那一副玩笑的样子，正正经经道：“怎么样？考虑一下罢，说实话，本少爷还挺喜欢……”
“贺少爷，”柳少妩猛地出声打断他的话，而后抬起头，声音透着若有若无的疏离：“过不了几日，你就会成为我的姐夫了，难不成你想将我们姐妹都娶进你们贺府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贺颜之急切地拉过她的手，想解释什么，却不经意间扯到了她的伤口，他感觉到手下一片温热，低头一瞧，鲜血已浸透了袖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柳少妩只觉手臂火辣辣地疼痛，似乎是伤口完全裂开了，贺颜之忙翻开她的袖口，捋上去却见小臂内侧有一道半指宽的口子，血汩汩地往外冒着，不一会儿便沾满了整个手背。
“这……这是怎么了？！”
七奴瞧着那大片的血迹，一时间也呆住了，橘绘忙上前，扶着她的手臂急急道：“定是伤口又裂开了，本就伤地深，小姐还不好好修养，偏偏还往沈府跑……”
贺颜之一愣：“沈府？”
“二小姐前几日同沈少爷去了桑田村，没想到半道上会翻了马车，回来时手就……”
“要你多嘴！”柳少妩此时疼得额上布满密密的汗珠，话也说不利索，只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来：“快扶我回去，再不上药我就要出血过多死在这儿了……”
七奴此时也是反应过来，忙道：“快快，快扶阿妩姐回去上药，快啊！”
柳少妩皱着眉头，低声说着：“贺少爷，方才那番话我……就当你没说过，你以后莫再提了……”
说罢，她被七奴和橘绘两人扶着，沿着小路走远。
贺颜之呆呆地立在原地，瞧着她离去的方向，握着扇子的指尖微微发白，却不曾发现巨石后面，从方才便一直躲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