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九 何为生意之道

手上的伤还隐隐作痛,微微抚着小臂,柳少妩脚下步子略有些沉重,方才试探橘绘之时,她闪闪躲躲的眼神已暴露了一切,且不说她究竟是不是从车夫那里探得的消息,单就回避她问话这一点,就不足以再让她相信什么。

她轻笑一声,如今的她早就不会寄希望于旁人,傻一时天作孽,傻一世可就是自作孽了。

走不多时,柳少妩已来到了书香堂门前,门尚开着,她径直走了进去,道:“爹,阿妩来了。”

柳武正伏在桌边作画,闻声抬起头来,向她招手道:“妩儿,你来。”

“唉。”

柳少妩应了一声,随即往那边走去,朝桌上探了探头,待瞧清楚他画的是何后,登时愣了一下,讶道:“爹这是……在画我娘?”

柳少妩微微打量着画中的人,想必这是秦湘大好年华时的留像,眼含春水,眉似远黛,最精妙是那一双眸子,自有一番韵味蕴在眼底,真真儿是一妙人,也难怪柳少妩能生得这样一副不俗的容貌,细细一看,自己倒真同画中人的面相有几分相像。

柳武搁下笔,视线落在墨迹未干的画上,道:“许久不曾画过了,手都生疏了。”

“爹这哪里像是许久未画的样子,世上能将娘的风采画得这般传神的人,大抵也只爹一人了。”

柳武笑道:“你这孩子……”

柳少妩瞧画瞧了半晌,方想起问一句:“爹,您叫女儿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七月初八是你娘的祭日,爹想带你去南山祭拜她,你瞧可好?”

“我娘的……祭日么……”

柳少妩心里怅然,说起来七月初八也恰巧是林意生母的祭日,可自己如今却掉在了这么一个世界,还成了旁人的女儿,如何想都觉得自己十分不孝,不禁红了眼眶,半晌没有回话。

“妩儿,怎么了?”

柳少妩忙抹了一把眼泪,笑了笑道:“没,女儿只是想娘了……”

柳武一时也难受不已,揽过她瘦弱的肩头,声音沉沉地:“从前是爹的错,教你委屈了这么些年,爹保证,往后定会好好待你,不然爹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法同你娘交待啊……”

“爹莫再伤心了,就按爹说的办,七月初八一同去南山祭拜我娘。”

瞧着皱纹深深地刻在柳老的脸上,柳少妩心中亦是不忍,可旧人已故,再做出这一番深情又给谁看呢?只怕是旧人不归,新人亦负罢。

柳武柳武微微拭了拭眼角,末了,似是又想起什么,抬起头道:“话说回来,今儿个晌午贺老来府上拜访,爹为你阿姐和颜之挑了个好日子,下个月初待你娘的祭日一过,便让他们完婚。”

柳少妩一愣:“这样匆忙么?”

“下月十二是个良辰吉日,索性便在那日将婚事办了,若错过了,今年怕是再没什么好日子了。”

柳少妩犹豫半晌,终是一咬牙说出了口:“爹,其实……其实您有没有想过,贺少爷根本不愿娶阿姐呢?”

柳武没有答话,她知晓自己这么说十分不妥,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可她瞧得出来那日贺颜之是真的恼了。想来也是,要同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煎熬,若枕边人是个性情温婉贤淑的女子也就罢了,可他要娶的偏偏是柳玉离那样娇蛮的大小姐,这要是搁在家里,下半辈子就甭想安生了。

贺颜之虽说顶着一张跟她仇人一模一样的脸,可到底同他本人没什么仇没什么怨的,纵使是徒劳之举,该劝地总还是要劝两句。

半晌,柳武低回了句:“爹知道。”

“既然爹知晓贺颜之无意,为何还……”

“妩儿,”柳武打断她的话,叹了口气,道:“你还小,这些事你尚不懂,爹与贺恭同是商贾,脑中所想尽是生意之道,贺颜之是商贾之子,自然也会懂得这一点,纵是不愿,他亦无可奈何,更何况,玉离对他倾心已久,索性就此顺水推舟,当是成全你阿姐了。”

“拿婚事当筹码,将自己同不喜欢的人绑在一起一辈子,也是生意之道么?爹,你们这样未免太狠心了些。”柳少妩着实不能认同他们口中所说的生意经。

“妩儿,你该明白,沈家势力日益壮大,我们如今只有同贺家联手,方能与之抗衡,这些都是不得已的。”

柳少妩再不说话,她本就不懂这些生意之道,只知将婚姻当成是一桩交易这种做法委实不妥,口口声声说是成全她阿姐,可成全了柳玉离,又有谁来成全贺颜之呢?

见她如此动气,柳武心下陡然生出一个念头:“妩儿,你莫不是……属意于贺颜之?”

柳少妩一愣,方觉自己确实过激了些,忙否认道:“爹说到哪里去了,女儿不过是就事论事,可怜贺少爷罢了。”

“罢了,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主张。”

柳少妩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柳武挥手制止,实则她只是想告诉他林延的事情,现下也没了心情,遂道:“爹既决意如此,女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女儿先回房了。”

说罢,也等柳武回话,径自走出了房间,将出门迎面撞上了两个小厮,抬眼一瞧,三个人齐齐愣住,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两个小厮竟是沈云轩错抓又好生招待放回来的两人。

那两人忙垂头道:“二……二小姐安好。”

柳少妩咳了一声:“呃,你们,你们是要找我爹罢,我爹就在书房,快进去罢。”

“是,二小姐。”

说罢急急地绕过他们,隐入石子小路不见了身影。两人愣了片刻亦是回过神来,赶忙转身走进了书房。

“老爷。”

柳武回身见是二人,忙问道:“怎的耽搁了这么久,林延可找到了?”

其中一人向前一步,回道:“回老爷,林延已经死了,尸身尚未找到。”

“荒谬!未曾见到尸身,怎能断定林延已死了呢?”

“小的……小的去南溪并未打探到林延的消息,反倒是半道上听说了林延的死讯……”

“你们听谁说的?”

两人彼此对望了一些,方犹豫回道:“回老爷,是……是二小姐……”

柳武登时愣住,任他如何想都想不到是柳少妩,瞧两人的样子也不像是撒谎,遂问道:“你们在何处见到的妩儿?”

“桑……桑田……”

他猛地忆起昨日一家人在一起用晚膳时,柳少妩在饭桌上提起过的那两个地名,南溪桑田,莫非,妩儿真的去了桑田,并在那里发现了林延的尸身?那李昭婉为何告诉他林延藏身于南溪呢?

柳武默了半晌,方沉省道:“妩儿可是一个人去的?”

见两人不说话,柳武又问了一遍:“你们不是说见到了妩儿么?她可是一个人去的?”

一人尚在犹豫怎么说,另一人此时却开了口:“想来是同沈家少爷一起去的。”

柳武一时没反应过来:“同……同谁去的?”

“回老爷,是沈家少爷,沈云轩。”

柳少妩出了书房后,并没有立刻回云水阁,而是围着小路缓缓往花园走去,路上碰见了两位婢女,她换住她们,问道:“大少爷现下可在府中?”

“回二小姐,大少爷现下在夫人那里。”

“这样啊,那没事,你们去忙罢。”

“奴婢告退。”

这条小路直通向东阁,柳少妩闲闲逛着,待走出了小路她径自跨进东阁的院子,直奔主房,往屋子里探了探头,果真没有人在。

将想进去,回身却见柳玉涵院中栽了数棵桃树,此时虽没桃花相衬,但满树的绿叶也颇有一番意味,她索性坐在屋子外的台阶上,一面抬头瞧着一面等柳玉涵回来。

“玉离,你莫再使性子了,爹不是已经为你们定下了日子么,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柳玉离拿帕子捂面,哭道:“今日在后园,我房中的香儿分明听到贺颜之欲求娶柳少妩,哥,你教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柳玉涵眼瞧她哭得伤心,一时也没了脾气,好声劝道:“玉离,那许是一句玩笑话,你也知道,颜之那个人……”

“他纵使再胡闹,也断断不会轻易对旁的女子说这样的话,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贺颜之在烟凉时便对她存了心思,如今……如今更是当着众人的面要我难堪,这门亲事,推了也罢!”

李昭婉忙也劝道:“离儿,那贺老爷是明白人,断不会容许颜之胡闹,你莫多想,乖乖地做新嫁娘便是了。”

“娘,柳少妩一定不会罢休的,她想将颜哥哥从我身边抢走,那个贱人,她……”

“玉离!”柳玉涵再听不下去,猛地站起身,冷了声音道:“这桩婚事成不罢,不成也罢,不要再将什么事都推到阿妩头上,贺颜之若真的钟情于你,早几年便来柳府提亲了,何以等到阿妩来抢呢?”

“哥,你……”

“日后莫再让我听到一句辱骂阿妩的话,否则休怪我告到爹面前,我这个做大哥的管不住你,便让爹来对你家法处置。”

话罢,也不同李昭婉做礼拜别,柳玉涵径自转身离去,徒留柳玉离在屋里气地发狂。

方才话虽重些,可柳玉涵并不觉得不妥,柳玉离近来是愈发过分,言辞上也颇不检点,是该教她收敛些了。

一面想着,脚下步履不停,将跨进东阁的院子,陡然见台阶上坐了一个人,正歪着脑袋抬眼瞧着枝繁叶茂的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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