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故人

夜寒烟初到昭华宫中当差,就赶上了一件大事,人人忙得脚不沾地,掌事宫女素月更是每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竟完全顾不上来教夜寒烟规矩。

幸而皇后近来也并不得闲,是以夜寒烟虽有不周之处,却也并未受到什么苛责,过得几日,倒也渐渐习惯了。

过了十来天,宫中接到消息说是大军离京城不过四十余里了,皇后慌忙收拾停当,召集了两位皇子和五品以上大员,备了仪仗浩浩荡荡地迎出城去。

夜寒烟远远地跟在皇后的仪仗后面,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掌心之中全湿湿的汗水。

宫中的依仗迤逦行来,十分缓慢,走出城门不过片刻,便见前方道上尘土飞扬,轰隆隆的马蹄声响成了一片惊雷。

这样的场景,看得皇后和朝中大员们心荡神驰,就连身后的小内侍小宫女们,也是人人伸长了脖子,满脸赞叹之色。

唯有夜寒烟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淋淋。

眼前的场景,渐渐与六年前的一幕重合到了一起。

同样是沙尘滚滚铁蹄铮铮,同样是趾高气昂的将军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派睥睨天下的气势,同样让她悲哀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六年前,她站在高高城墙上,眼睁睁看着父皇为救满城的百姓而纵身跃下;六年后的今天,她又站在人群之后,看着那昔日的仇敌,意气风发地率军凯旋。

在他的军队中间,几个巨大的笼子被重重护卫在中间,因为隔得太远,夜寒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急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站在城门前的她,尚且满心屈辱,何况是像野兽一样被关在笼中的人?她无法想象,那笼子里的人若是真的前朝公主,此刻该是怎样一种求死不得的绝望!

对面的军队之中,当先一骑越众而出,正是夜寒烟死也不会忘记的面孔,那老贼——如今他是皇帝了——仰天一笑,声音传出老远。皇后慌忙下辇,奔出几步,端端正正地行下礼去,后面的大臣和侍从们慌忙也跟着跪了一地。

夜寒烟见众人并不留意,便只矮着身子蹲下,将头伏低了,混在人群之中,粗粗看去倒也并不算显眼。

过得片刻,军中欢声雷动,夜寒烟听见周围的宫人陆续站起身来,忙也跟着站起,只听皇后的声音喜悦地说道:“皇上连日辛苦了!”

皇帝哈哈一笑,翻身上马,又伸出手臂来将皇后拉了上去,两人一骑慢慢地往城门方向走着,皇后带过来的奴婢和仪仗只得缓缓地跟在后面。

夜寒烟咬紧了牙关,紧盯着前面那道意气风发的背影,双目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只听皇帝大声笑道:“想不到夜老儿那样没用的一个人,倒有个烈性的女儿,此番若非儿郎们争气,朕倒险些马失前蹄了!”

夜寒烟闻言忍不住回头向后面军队之中看去。

耳中却听见皇后的声音笑道:“管她多烈性,还不是皇上的手下败将?她老子都不战而败了,一个丫头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皇上这次把那丫头带回来,是要杀鸡儆猴,给那些不长眼的前朝余孽看么?”

夜寒烟心中越发惊惶,有心细听,却无奈帝后二人已经骑马远远地将仪仗甩在了后面,只听见皇帝低低地说了些什么,内容却已经听不清了。

后面的军士都骑在马上,本该飞驰进城,但因宫中的仪仗在前面慢慢地走着,他们也只好按辔徐行。夜寒烟见四周无人留心,脚下越走越慢,渐渐地落在了仪仗后面,离军中的那几只大笼子越来越近了。

军中诸将士看到她是从皇后的随行宫人之中走出来的,一时也不敢喝问,只得从她身旁绕过去,夜寒烟索性站在原地,等着囚笼走近。

她的心中迷迷茫茫的,又是期盼,又是害怕,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要做什么。

正迟疑间,最前面的一只笼子晃了一下,那赶车的军士立刻狠狠地将手中的鞭子挥了出去,也不知是打马还是打人。

夜寒烟心中一颤,觉得那鞭子带着呼呼的风声,竟像是抽在了她自己的背上一样,比从前在永巷的时候胖嬷嬷手中的鞭子还要厉害得多。

鞭子抽在身上,那笼子里的人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一样,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只从最上面的圆孔里伸出头来,面向着那个挥鞭子的兵士。夜寒烟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可以想象得出他的愤怒,没来由地相信他也定然像此刻的自己一样,目光如刀,紧紧盯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士兵。

囚车越来越近,笼子里的那个人慢慢地转过头来,夜寒烟看到了他的脸,心中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姑娘,怎么了?”身旁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慌忙问道。

夜寒烟定了定神,看到那笼子里的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她慌忙收摄心神,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刚才被马尾巴抽了一下。”

那小队长将信将疑,夜寒烟怕他多问,忙强作镇定地笑道:“皇后娘娘着奴婢来吩咐一句:‘俘虏虽然可恶,却也是可杀不可辱。’请军爷嘱咐将士们,莫要滥用私刑,惹娘娘生气。”

其时大业皇朝开国不久,对后宫干政并无禁忌,皇帝亲征期间,一直是皇后和两位皇子共同监国,军中人尽皆知。夜寒烟穿的又是昭华宫的服色,那小队长自然深信不疑,闻言忙殷勤地笑着说:“皇后娘娘慈心。”

夜寒烟不敢再去看那笼中之人,假作镇定地向那小队长点了点头之后,知道无处可逃,只得疾走一阵,追到了前面的仪仗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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