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杆新秤

赵氏倒了院中,看着粉妆玉琢的两个女儿,抱了一抱。忽然就朝宁馨和瑞雪的面颊上各自打了一个耳光。赵氏口里就道:“从此以后,我可不问你们的死活了。”宁馨听了,脸上就滴下眼泪。瑞雪捂着脸,也不说话。一时,姐妹二人披上红盖,被人搀扶着入了轿子。赵氏也不往底下看了,转过脸,就小跑着回了屋子。

宁馨坐在轿中, 掀开红盖透过轿帘看着靠在廊下神情憔悴痛苦的母亲。心里叹了又叹。喧天的锣鼓声响彻整个胡同。轿子出了胡同,到了大街上。越往宫里走,宁馨的心越是低沉。她的心里,实实在在地没有积分快乐。偶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个见过一面的青年天子,宁馨的心,并不觉得有多激荡。她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清宫的规矩,嫔及嫔以上,也便是一宫之主位了。依着老太后的意思,她进宫后入住的是永和宫。瑞雪入住的也是六宫之一的景仁宫。

当喜轿从西门穿进,一路走向永和宫时,已然是黄昏时分了。今日天气很好。宁馨坐在轿中,看着从轿帘的空隙外投射进来的一缕阳光,心里感到莫名其妙的哀伤。

她知道自己不该难过的。毕竟最后中选的只有三人。许多参选的秀女,只是羡慕自己的好运气的。可喜轿里一片昏暗,看着那缕阳光似有若无,捉摸不定,待行到一段长长幽深的甬道内,阳光便就一点一点地晦暗下去,直到看不见了,宁馨的心,便更是紧张。

她来到一个与她以往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陌生世界。这里是皇宫,这里有高深莫测的铁腕太后,有许多繁琐的宫规。还有那个神情忧郁的少年 天子——

“请瑾小主落轿——”一声干脆的声音响起,宁馨觉得轿子稳稳当当地着了地。永和宫内几个上了年纪的嬷嬷们,也就过来掀开轿帘,搀扶宁馨下轿。

宁馨顶着红盖,穿了花盆底由着嬷嬷们搀了越过永和宫的门槛。似乎很慢,又似乎很快,这被人簇拥着,她已经渐次到了宫里,入了寝宫。

一个领头的嬷嬷,看着宁馨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边儿,就上前亲切而又恭顺地回:“小主,今晚皇上会过来。皇上是极和善有礼的人,小主且不必紧张。”

宁馨听了,也就轻轻点了点头。这几个教习嬷嬷,原是老太后派了来教授宁馨学习宫里的礼节的。景仁宫那里,也是一样。

宁馨虽是嫔,但也是皇帝第五等的妻子,也须在新婚之夜,行合欢之礼。

房间的气氛肃穆而又透着喜庆。一时,永和宫外就走来一个太监。那太监对着寝宫外伺候的一个嬷嬷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嬷嬷就轻轻走到寝宫里头,对着宁馨又回:“小主。皇上就要来了。请小主预备接驾。”

说是接驾,但因宁馨是初进宫,又顶着喜盖,要见皇帝无非还是由几个嬷嬷搀扶着跪下,朝皇帝行上一礼,口中说几句惯例之言。

宁馨和瑞雪虽都是嫔。但因宁馨年纪为长,在明日皇后的轿子从太和殿抬进正门前,太后便令宁馨伺寝。

皇帝今晚临幸完毕后,将会在永和宫就寝。

当李莲英出了储秀宫,前去养心殿传达太后的口谕时,翁同龢也正在皇帝的南书房内。

李莲英退出后,翁同龢就道:“皇上。待再过几日,皇上便可行亲政之事了。臣在这里先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载湉就叹:“朕听了老师的告诫,隐忍了几年,直到现今。其实与这大婚一事,朕的心里并不多感兴趣。”

想起昔日的静芬表姐,将会是自己的皇后。载湉的心,总是觉得别扭。但长叙的两个女儿,却是自己选的。但愿他的眼光没有看错。

起初,他着了王商去粉子胡同打听。待见了瑞雪的真容时,载湉的心,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惆怅。似乎这样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天真烂漫,不该是他心底以为的那个静谧低调的女子。

倒是她的姐姐——低眉转眼的行走间,竟是那样合了他的心意。想来,这场一后二妃的大婚中,唯一的安慰和念想便是她了。

“是么?可臣分明又看见皇上的眼角见,带了一点笑意。”翁同龢陪伴载湉多年,这个学生皇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能体会其中的意思。

载湉见师父笑了,自己就也笑。“老师也听见了。今晚朕就要去永和宫了。”

翁同龢就道:“臣只愿皇上遂了自己的心意。”

大婚之后,皇上就要亲政。看着这个自己陪伴了十四年的少年天子,以后就要主宰这个泱泱大国的命运和前程,翁同龢的心里,也充溢了满满的激动。他希望他能成为一代杰出的中兴之主。

天色渐暗,翁同龢告退出了南书房。王商过了来,手捧一身崭新的龙袍,与载湉换上。王商油嘴蜜舌头地说道:“皇上今晚上,可就是正儿八经的新郎官了。奴才心里头,只是替皇上高兴一千倍一万倍的。”

载湉敞开手臂,由他换好这件浅金色银丝镶嵌细云纹的海牙龙袍。最后带上一顶缀了一颗绿色夜明珠的软锦小帽。背上,那一条黑油油的长辫末梢,用一个墨色的玉坠子坠了压顶。

王商换好了衣裳。载湉就走到书房一角一个西洋大镜子前面瞧。镜中的他,风姿卓越,委实像一个意气风发初掌皇权的少年天子。

王商见了,就在穿衣镜后奉承:“皇上这还没怎样打扮,已然就和那画中的仙家一样了。”

载湉听了,也不回头。就在镜前道:“有穿着龙袍编了辫子的仙人么?小商子,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看得出,载湉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王商见皇上高兴了,反更是在后头胡诌:“皇上就是头一个穿龙袍编辫子的仙人!玉皇大帝不也是那天上的仙家么?皇上不过比他多了条辫子而已!”

载湉听了,就道:“将我的金表拿来。我且对一对时辰。”

王商一听,即刻就去取。载湉就着自鸣钟,对了对时,方将金表链子拴在了胸口。待出了南书房,往永和宫方向去时,就听得王商又再他身后说道:“奴才恭送皇上。奴才恭送皇上——”

连说了几声,载湉心里不禁有些恼。在回头时,想了一想,忽然就抿嘴笑了起来。这说话的当然不是皇上,而是廊子下荣寿公主送的那两只鹦哥儿。

因皇帝大婚之故,宫里各处都修建的一新。永和宫也不例外。载湉到了永和宫外。不出半柱香的工夫,永和宫内外都知道皇上来了。

载湉慢慢走进去。从前,这宫里是咸丰一名妃子所住。不过迄今那名妃子已然故去二十多年了。这偌大的宫殿,也就一直空着。小时,载湉常偷偷从南书房出来,溜到这里玩耍。夏天到的时候,永和宫的后花园会生许多茂盛的碧草。太后午睡时,载湉通常会和几个亲王家的侍读到这里找蛐蛐儿。这里的蛐蛐儿个大,叫声也好,斗起来最是有劲。

想着小时候可数的这几件趣事,载湉便觉得岁月悠悠。虽然他虚岁不过十九,但在这幽深寂长的宫里呆着,一天只如一年般难过。

过了穿廊,到了内宫。就要入寝宫了。载湉不免心思蹁跹。外头伺候守着的一个嬷嬷,见皇帝来了,跪下就要行礼。载湉止住了。

他怀着特别的心情,顿了一顿。方又将步子加快。寝宫门口,簇立着好些上了年纪的嬷嬷。见了皇帝,嬷嬷们纷纷下跪,载湉还是止住。

他朝内里看了一眼,掀开了帘子。房间内,除了一个正襟危坐的女子,并无旁人。宁馨听着脚步声,知是皇上来了。

伴随着脚步声响,她似乎听到几声奇怪的‘嘀嗒’声。想了一想,她不禁抿嘴一笑。西洋人佩戴的金表,不想皇上也喜欢。一时之间,她忽然觉得他并不是遥不可及。

载湉打量了一下内宫的摆设。无可挑剔。太后在屋子布置和衣裳穿着上,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品味。这一点,载湉也是心服的。

想永和宫都这样了,那边皇后所住的钟粹宫,更是绮丽不可比了吧。他在宁馨一边坐了下来,只如一个亲切的友人。他受了西风影响,并不希望身边的妃嫔对他敬畏。

“听说,你一直住在广州的?”载湉突然问了这一句。

盖头之下的宁馨听了,心里也极感意外。该——怎么回答他?她想了想,终启口道:“回皇上,臣妾却是在广州长大的。”

广州,与载湉是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字眼。听师傅说,那里港口众多,通商忙碌。外国人驻扎最多的。许多新奇的玩意儿,俱是从广州运来。

“给朕说一说,那广州城里,都有哪些趣事儿吧!”对了新人,他心里也紧张。唯一能缓解的,便是说话儿。

宁馨听了,怔了一怔。正犹豫间 ,就听外头一个嬷嬷跪下回道:“吉时已到。请皇上持杆秤挑盖头。”

不同于汉人的喜棒,满人大婚须用一杆新秤,用新秤挑去新人的盖头,意即新娘从此要计划柴米、持家度日。皇家也不例外。

那嬷嬷说着,只将手里的一杆秤呈了给载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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