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杨花词

绿梅听了,就笑:“小主。奴婢且再多一句嘴儿。这在宫里,只要入了太后的眼了,便就什么都无往不利了。”

瑞雪就道:“那么,连皇上也不必管了么?”

绿梅就道:“有时,皇上也听太后的。”

瑞雪就问:“可皇上不是一国之君吗?”

绿梅就笑:“皇上当然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只是,皇上还未亲政前,大抵还要听太后的。”

“这样事事听制与太后,想必皇上心里,定然不高兴。”

二人正说着,只见景仁宫前头的甬道上,就慢慢过来几个人。他们是经过景仁宫,也往太后那里去的。其中一人,年纪甚小,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其余人等,看年纪也不过就十七八岁。瑞雪好了奇,因问绿梅:“他们是何人?”

绿梅就道:“他们都是亲王家的贝勒贝子们。那年纪最小的,却是醇王的次子。”

瑞雪就道:“如此说来,他也是皇上的亲弟弟了?”

绿梅听了,就点了点头。待入了景仁宫,瑞雪因说脚疼,遂换下花盆底儿。又叫来一个宫女与她揉脚。“我竟是累了。姑姑,你且坐下,好歹与我唠会磕吧。”

绿梅就笑:“小主要听什么呢?”

瑞雪就道:“多着呢。这宫里的旧事旧闻什么的。听说之前这宫里有个叫丽妃的,她真的是被太后大卸八块,放进了厕所里么?”

绿梅听了,不禁摇头笑:“小主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姑姑且告诉我,究竟这些真不真?”

绿梅就道:“当然不真。丽妃娘娘是寿终正寝的。这些,不过是那些嫉妒太后的一干人,散布出来的谣言。”

瑞雪听了,想了一想,就道:“不过,外边都这样说。”

绿梅就道:“小主。在宫里,与太后一处住着,可要四处留心。这脑袋里要长眼睛,心里也要长眼睛。”

话说养心殿内,皇上用完膳,小睡了一会,看着书房内外,一时就不知该往哪处去遛弯。不错,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但他这个皇帝,却仍如平时一样,是最闲的人。

反正到了吉时,储秀宫里的嬷嬷们会过来,手捧簇新的龙袍朝珠顶冠,与他换上,将他簇拥着往体和殿,等候皇后的凤辇。

一想到此,载湉只觉得自己是太后手里提着的木偶。他对表姐静芬,委实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的心里憋闷,在书房坐得越久,心里便越难过。宫里各处忙碌,去哪里避一避呢?想来想去,也唯有去圆明园了。

他低换一声:“王商。朕要去园子一趟,你就留在书房等着朕回来。”

王商一听,心里就有些迟疑,因小声问:“皇上。可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呀!万一——太后那边有人过来,奴才该怎么回?”

载湉听了,就道:“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王商一听,眉头儿就一皱。“可——可这不妥当呀!”

“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只需按照朕的意思做。”载湉说着,就大步出了南书房。

刚走到廊子口,载湉就发现天色渐渐地暗沉下来。方才那日头还高高地顶在半空呢,这会乌云密布,似乎一过风,就要落雨。

即便如此,载湉想要去园子散一散心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他想,若果然下了雨,也不过就是往其他宫里,借一把伞而已。

因此,他越走越快,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前方一簇低矮的芭蕉丛边。只听空中‘轰隆’几声,这地上果然就溅了雨点。载湉低头一看,心里就有些懊恼。

他四顾了一下,寻找最近的宫殿。翘首一望,发现离他最近的一处宫殿式永和宫,载湉的眼中就露出几丝微笑。很好。去她那里借伞,自是要比别处便宜。

载湉顶着小雨,就到了永和宫门前。几个守着宫门的太监,不期然见皇上来了,心里都很诧异。他们跪下,与皇上磕头。载湉叫他们起来,吩咐他们道:“告诉你们的瑾主子。朕要与她借一把伞。只管通知了,叫瑾嫔送来就是。朕也就不进去了。”

几个小太监一听,怔了一怔,果然就进去回。

宁馨在里头,听了也是诧异。韵菊就道:“小主。既是皇上问小主借伞,小主当然要送去给皇上。只是奴婢纳闷了,这个当口,天也不好。皇上不呆在养心殿,这是要干什么?”

宁馨就道:“或许,皇上是想去哪处,因忘了带伞,也未有随从跟着,所以路过这里,就顺道问咱们要一把伞了?”

韵菊听了,就道:“听小主说,想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因吩咐小豆儿去库房拿伞。

小豆儿听了,同了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宫女,很快就从库房拿了两把伞。宁馨挑了其中一把油青色的,端在手里,与韵菊道:“姑姑。我这就去送给皇上。”

看着宁馨提着伞,一副急切的样子,韵菊就在后头摇头笑了一笑。小主见皇上心切,却是忘了自己带伞了。韵菊叹了一叹,因叫小豆儿前去给小主打伞。

宁馨很快就到了永和宫门口。远远地,就见了皇上,身着浅黄的半旧龙袍,一个人立在那里。“臣妾拜见皇上。”

“免礼。”载湉看着她,淡淡一笑。早上自己从永和宫离开,见她睡得正香,也就没扰醒她,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走了。不想到了午后,他便又再见她了。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这里究竟是宫里,她是他的嫔,自是早不见晚见的。这样一想,载湉便觉低沉的心,霎时就变得安逸了些。

宁馨站起,顿了顿,遂将手里握得雨伞递了给载湉。载湉接过,撑着就打起了。宁馨见了,到底又问了一句:“这雨也越落越大了。皇上这是要到哪里去?”宁馨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关心。

载湉听了,顺口就道:“朕要去圆明园里溜溜。”

“可是——这会儿雨也不小——”

载湉听了,刚要说话,可看着宁馨的肩头已被雨淋湿了半片,就摇头一叹道:“瑾嫔。你忘了带伞。”载湉说着,就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中的伞朝前倾了一倾。他自己的后背,自是淋了雨。

宁馨见了,心里陡然生出几许感动。她低低道:“皇上——臣妾——”话音刚落,小豆儿也小跑着过来给宁馨打伞了。

载湉就将伞抽回,笑道:“回去吧。这雨一时半会地不会停。”

载湉说着,就转过身。听着叮咚落地的雨声,看着那雨点敲打在芭蕉海棠叶上,发出簌簌的声音。载湉的心里,忽觉出几分寂凉。似乎在这雨天,一个人去那园子,也无多大的兴意。毕竟,到了酉时,一切就将成定局,再无改变。

想到此,他又缓缓回了头,看着举着伞的宁馨。宁馨还未离去,一时也怔怔地看着他。二人的目光,在飘渺的雨雾里对上了。

二人对视着,其实也不知是谁先看的谁。沉默了许久,载湉方道:“瑾嫔。陪朕在这雨里说说话走一走吧。”

宁馨听了,目光闪了一闪。“皇上,那园子不去了么?”

“不去了。一来也远。”

“哦。”宁馨听了,也就点了点头。既是皇上的意思,自己又哪能不顺从?何况,她愿意陪。

宁馨便从小豆子的手中,接过雨伞,默默地跟在载湉的身后。载湉发觉,便将自己的步子放慢了些。宁馨跟上了。

载湉就道:“且就在前面的甬路上,走一走吧。朕不过排遣排遣心情。”载湉故意说得轻松一些。

宁馨听了,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排遣心情?她只是一个嫔,皇上的心情如何,她能过问么?正犹豫不定间,她便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皇上的背影。那背影清癯,带着孤单寂寞。只叫宁馨不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即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索损柔肠,因酣娇眼,欲开还闭。梦谁风万里——”

载湉喃喃自语,看着细雨,却是吟出了一首苏轼的词。宁馨在旁,听了心里也一怔。苏轼的这首《杨花词》,词调婉转,蕴意哀愁,低沉寥落。难道——这就是此时皇上的心情?

正踌躇怎么开口,但见皇上吟完了词,却是转头问宁馨:“瑾嫔。这首词你可曾听过?”

宁馨听了,就点头道:“臣妾听过这首词。苏轼的诗词,臣妾俱能背诵的。他的词,不论风格婉转,亦或高昂激烈,臣妾俱是喜欢的。”

载湉听了,便微微一笑道:“是么?”说罢,载湉放缓步子,继续往前行。过了几簇盛开的芍药丛,越过一道长长的明黄宫墙,前方就是太后所在的储秀宫了。

“今日,你可见过太后诸人了吧?”载湉移了话题,轻轻问道。

宁馨听了,就回:“臣妾见过了。还有我妹妹珍嫔。”

载湉听了,就道:“不错,还有珍嫔。想来,朕现在还只见过你一个。不过,也不急。”

宁馨一听,就不失时机道:“臣妾的妹妹,只是可爱伶俐的。想皇上见了,心里定喜欢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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