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抄经

皇后派人送的礼品和齐月的死讯一块儿到了水榭楼,曲蕊一直在水榭楼里照顾曲婳。

“刚好两位贵妃娘娘都在此处,也省的奴才们两头跑了。”王海挥了挥手命人将皇后送来的礼品放在桌上,陪着笑道:“大难不死这可是后福之兆。”

“承蒙公公吉言。”曲蕊对旁边的小玉使了个眼神,机警的小丫鬟立刻拿出几两银子往王海手里塞去。王海掂了掂手里的重量,笑眯眯的说道:“咱家也不耽搁两位娘娘歇息了,奴才们这便告退了。”

小环捧了山参过来喜道:“这么好的山参是极难得的,给主子补补身子刚好,也好早些好起来。”

“恩,你好生照料着姐姐,我且先回去了。”曲蕊有些疲惫的起身,小玉搀扶着她慢慢的走了出去。

待到人都散了,床上的曲婳才慢慢的挣开了眼睛,轻叹出声。出事的时候她就站在曲蕊跟前,看的清楚,那齐月推她并未使多大的气力,曲蕊她……是自己跳进池里的。她担忧曲蕊那丫头真的出事,情急之下也陪着她跳了下去,不料越帮越忙。

其实她知道的,依曲蕊的性子,怎会任人欺凌,无奈之下只得不做声,原本想着皇上稍微惩戒一下齐月消了曲蕊的气也就罢了,怎料想……

“唉……”曲婳轻叹,这深宫分明是一个大染缸,在其中走上一遭,谁还会是最开始的颜色呢?

曲婳又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是端妃齐月死后的第三日,从窗口远远的看到龙辇直直的行到跟前,然后慢慢的拐了个弯,行至对面的宫殿里去。

那该是曲蕊第一次被宠幸,新入宫的女子,曲蕊是第一个被宠幸的人。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曲婳看着那着了明黄色服饰的人被人簇拥着下了轿,一只手紧紧扣在窗台上,直到那人进了对门的桂云宫再也看不见踪迹,才失去力气般的坐下来。想为她高兴,嘴角弯了半天,也弯不出以往好看的弧度。许是嘴角抬的太高了,脸颊连着心脏处,都有些酸疼。

内侍传来消息:“禀告皇后娘娘,皇上已经宿在了桂云宫里。”

“恩。”皇后淡淡的应声,面上没有一丝诧异,好似这结果她本就猜到了一般。

婉云曾经问过皇后怎么看待曲家两姐妹,那会皇后只淡淡的说了句:“都是极为难得的美人坯子,可太过端庄的话反倒失了韵致,曲蕊道有些不同,细心观察着。”皇后所料果真不差分毫,略有些疲累的她挥了挥手另一众人熄了灯退去。独自一人躺在榻上,望着暗黑色的房顶轻叹出声:“怎么办呢玄烨,宫中再无人像我这般了解你,你的行事作风,你的喜好。可是,怎么办呢?玄烨,越是你喜欢的,我便越想要毁掉……”

连着五日,整整五日,每次到了时间便看到龙辇从远处悠悠的来,经过水榭楼前,不紧不慢的拐去对面。曲婳不慌不忙的绣着手中的刺绣,抬起眼幽幽的看一眼远处的一行人,心中泛起一丝丝苦涩。

“皇帝从未在一个宫中宠幸一人这么久的时日,华妃娘娘倒是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素兰站在曲婳一侧轻声说道。

“盛宠如此,焉知祸福。”曲婳轻叹,有了丽妃的先例她不得不为曲蕊担忧着。先前不过是太后多夸了二人几句,便有人明里挑事。如今她的如此恩宠,怕是有些人在暗里已经蠢蠢欲动了。

“华妃如此受宠可是天大的喜事,主子怎的说的如此丧气。”小环上前换了热茶,开口言道。

曲婳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素兰沉稳,懂得她的心思,出声劝慰道:“如今华妃娘娘深受皇恩,那些人就算心里有些什么在面上也不好表露出来,只要她盛宠不衰,行事小心别叫人捉了小辫子,自然不会有事。倒是主子你,可得有万千个小心。”

曲婳却也未将素兰的话语放在心上,抬手摸了摸臂上颜色鲜艳的守宫砂,唇边扬起一抹笑,多了几分讥讽。她一个至今都未曾受宠的妃子又怎会遭人记恨?却不料想,倒真的出事了。

按照以往的规矩,后宫各妃去给皇后请安,只是今日不同,高坐上除了皇后娘娘,偏座上倒多了四人在皇后左右侧。心下明了,便是去主持祈福大礼的德,敬,贤,淑四妃,当下一一行了礼才按照自己的份位座次坐下之后。

座上之人悠悠然的开了口:“想必这边的二人便是华妃与云妃了吧,臣妾四人在皇后娘娘主持着选秀之事去了白云庵为圣上祈福,便没来得及见一见众位妹妹。只听闻了关于妹妹们的些许传闻,今日一见,妹妹长得果真如传闻一般可人。”敬妃在座上慢悠悠的开口,眉里眼里尽是笑意,看起来是与人和善的人。

曲婳含笑道:“娘娘谬赞。”

也不过寒暄了片刻之后,随着皇后的一句“本宫有些乏了,跪安吧。”也都各自散去。

曲婳由素兰搀着慢慢的朝着水榭楼走去,想着此时回去也有几分无聊,便带着素兰一行人绕道去了御花园。还未走进便嗅到一股奇香,顺着香气走过去,瞧见一株桂花开的正盛。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落下来,映着银桂的点点金黄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这花倒是香的很。”曲婳伸手拨弄了两下花枝。

“碧枝绿叶,四季常青,且香气怡人,这银桂可是好东西。”身后传来柔美温婉的声音,曲婳回过头行了礼。来人正是贤妃温如,方才在皇后宫里未曾仔细的瞧,如今贤妃走的近了,抬眼瞧去,不由得有些吃惊。

一身暗红外袍上绣了清冷的寒梅,满头青丝被巧手梳成了十字髻,金色发冠配着红色珊瑚为她添了几分凌厉气势,朱唇似扬未扬,眉宇间有淡淡的哀愁,为她削弱了衣着发饰所带来的凌厉反填几分妩媚风情。

贤妃拨弄着手腕上一串佛珠,笑着对曲婳说道:“这位妹妹便是皇上异常宠爱的华妃吧?姿色果真不是常人可及。”

一片寂静之后,有人尴尬的解释道:“贤妃娘娘,您认错了,这是云妃娘娘。”

“呀,倒是姐姐错了,妹妹可莫要怪我啊,谁叫两人长了一模一样的样貌呢,也难怪会认错。”贤妃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望过来,话音一转又望向曲蕊柔声道:“我倒是有一事好奇,你与华妃乃是双生姐妹,华妃专宠之余,怎的也不分一杯羹给自己的姐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云妃此时可是还未承宠?!”

“是。”

“明明生的一样的身段容颜,她却如此受宠,你心中就无半分怨恨?”贤妃的走的更近了些,近到能嗅得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温如唇角扬起,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曲婳耳畔,语气森然。

“臣妾不敢,臣妾不受宠只因臣妾自身无才愚钝,又怎敢怨恨他人。”

贤妃神情冷漠的看过来,一双美眸里盛着曲婳看不懂的情绪,直勾勾的望着曲婳,似是想要将她吞噬。良久,贤妃才退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整理了一下袖口慢慢的开口道:“本宫前些日子在白云庵为皇上祈福,今日也甚是乏累,云妃近日也怕是清闲的紧,不知道可否有空为本宫抄录几册地藏经,为皇家祈福呢?”

曲婳躬了躬身顺从回话:“娘娘吩咐曲婳怎敢不从,不知这地藏经娘娘什么时候要?”

贤妃转身慢慢走远,只余下一个小宫女趾高气昂的哼出声:“明儿一早,你派人将抄录好的佛经送到昌安宫就行了。”

等到贤妃一行人渐行渐远曲婳才略显疲惫的转过身,小环气道:“这么短的时间内怎能抄好那地藏经,这分明是有意难为小主!”

“小环!尊卑有别,说话岂容你这般放肆,若被人听去了,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曲婳皱着眉头喝道,轻轻拂袖:“走吧,去上书房。”

小环虽然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而今自家主子不受宠在这宫中受人欺凌也算是正常的,更何况贤妃她在宫中势力强横,若是小主违了她的意,她随便找个由头便能让水榭楼一宫人,吃不了兜着走,只是可怜了小主。

素兰面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细心搀扶着曲婳转头去了上书房。

小环并不识字,留在上书房也是无用,曲婳便找了个由头打发了两人回去,独自一人呆在上书房中,仔细的抄录地藏经。眼见着天色越发的暗了,曲婳站起身多点亮几盏灯放在案几旁继续疾笔书写。

殿外,玄烨看着上书房还亮着的烛火,不由的皱眉:“已经这个时辰了,是谁在上书房内?”

远处快步走来一个人影,见到玄烨之后愣了一愣随即跪下:“奴婢参见圣上。”

“你来这边做什么?”玄烨出声问道。

“禀皇上,贤妃命我家主子抄录十卷地藏经,我家主子一天未进食了,我怕主子熬不住,所以,命小厨房做了些点心想要给主子送去。”素兰跪在地上不慌不忙的回话。

“食盒给我,你们都回去吧。”玄烨伸手接过素兰手中的食盒,遣散的所有人,举步朝着上书房走去。

地上跪着的素兰急忙喊道:“皇上!”

“你还有何事?”

素兰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既然已经转换了目标,不知道素兰的任务还继续下去么?素兰……还能否呆在云妃娘娘身边伺候着?”

玄烨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人,眸中明灭不定,思量了很久才开口言道:“你且先留在水榭楼,回归暗影的事情,等过些时日再说吧。”

“是。”素兰轻轻起身,转瞬便消失在了沉寂的夜中。

玄烨举步朝着走去,内里背对着门口坐着的曲婳,依旧没有察觉身后的来人,仔细的抄录着。玄烨也不打扰她,只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的身影。四周的几座烛火柔柔的照射着她姣好的面庞,原本高高盘起的秀发在此时有几缕发丝瞧瞧的垂了下来,萦绕在细嫩的脖颈上。白嫩的耳垂上垂下一颗圆润的玉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晃动着。

玄烨看的有些痴了,情不自禁的伸手去触那调皮的玉珠,指尖一颤便抚上哪细腻柔滑的肌肤。前面的人儿身形一颤才发觉了身后的人,猛地站起,却不料做了太久身子已经有些麻了,这猛地一站便一个身形不稳朝着前面扑去。

玄烨伸出手接住她,大掌按在那纤细的腰身上,唇侧微微勾起:“朕从来不知道,朕的妃子居然这般主动。”

玄烨一袭暗金色的衣袍衣料上有精致的卷云纹,长发被冠在脑后,丹凤眼微微上挑这,直直的望进她的瞳孔里。怀里的人儿脸上一红急忙忙的想要推开她,玄烨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许故意搂着曲婳不放,怀里的人儿停住了挣扎,双颊又添了几分艳红,垂着双眸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人,只垂着脑袋声音细弱蝇语:“皇上……”

玄烨单手抱着曲婳轻轻旋了旋身,脑袋欺上前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裸着的脖颈上,激起一阵颤栗:“你怎的如此轻?”

曲婳还未回过神来,玄烨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将食盒放在桌上,看了看她抄录的地藏经随手扔在地上。

曲婳见纸张散了一地连忙逐个捡起:“皇上,这些地藏经是贤妃明早便要的,乱了顺序可就不好了……”

玄烨牵过她的手拉她回到桌边:“那些先不用管了,你听你的随身丫鬟说你今天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别饿坏了,来,先吃些东西。”玄烨放了她的手将食盒打开内里的东西一盘盘的端出。

玄烨仔细的看了看桌上的东西,笑道:“怎的连个主食都没有,尽是些糕点?你就爱吃这些?”顺手拈了块玫瑰酥送入口中,细细的品了品道了声:“好甜,味道倒是不错。”

曲婳见他夸赞,不由的面上也多了些骄傲:“好吃么?素兰她最会做这些小东西,不仅模样精致,连味道也是极好的,以前府上的大厨也不见得能够手艺比素兰要好。再停些日子,等天气冷了的时候你去水榭楼,我做芝麻糊给你吃。”一不留神便由着自己的性子说了,说完之后才觉得失言,连忙跪下道:“臣妾失言,望皇上莫怪。”

玄烨放下手里的半块糕点,直直的看向眼前的人儿,轻笑:“说起芝麻糊,朕倒是有些馋了。那便期待着天凉些,你亲自下厨了。”

“是。”

“快些吃吧,你若是饿了肚子,怕是那宫里做食的丫鬟便要骂朕贪嘴,抢了你的东西了。”

曲婳浅笑盈盈,眉眼弯了弯,不在多话,挑拣了盘子里的几样零嘴吃了。玄烨看着贪嘴的她眼中藏了几分宠溺,伸了筷子夹去她手中剩下的半块酥饼,在她错愕的目光下,不疾不徐的放入口中,细细的尝,许久才笑出声:“恩,好吃极了。”

瞧着眼前的人又羞的红了脸,心中又开心了些许,眼角眉梢都挂着喜悦。“朕明儿一早还要早朝,不便在此久留。”眼睛从那依旧透着淡红的脸颊转移到发间不甚显眼的簪子上,开口道:“木簪虽然纹路精致,但难免会低了你的身份,细腻洁白如玉,才衬得上你。”

待到玄烨走后,曲婳才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糕点,掀开衣袖,纤纤玉手抚上臂上颜色鲜艳的朱砂痣,垂下眼,掩下满目的苦涩。

天色渐渐的泛起鱼肚白之时,曲婳才刚刚将地藏经抄录好。

素兰接过曲婳手中的地藏经,轻声道:“主子,你且回去歇息歇息,我替你去昌安宫走一遭。”

曲婳拍了拍她的手,面色难免有些疲累:“我同你一同去吧,莫教人难为了你。”

一步一步的走至了昌安宫,受了人一顿脸色之后此事也算了了。

一步一步的走回水榭楼,曲婳突然间倍感疲惫,深吸一口气却怎么也驱不散心中的那团怨气。路径水池之时,曲婳看了看水中面容绝色的倒影,心中一片悲凉。‘难不成这一生便如此沉寂下去,我真的要在孤寂的深宫中终老而死?’抬眼望了望这朱红砖瓦,碎金般的阳光,摇摇晃晃的铺落在地,云气升腾,宝光闪耀。在这一座辉煌壮丽的城池里,自己是否真的就只能够在这里孤独终老,孤芳自赏,顾影自怜?

曲婳幽幽的叹了口气,突然之间仿佛明白了被送进宫中前曲蕊的不甘。怎的当日的自己与这曲蕊又反了过来,顺应天命的变成了曲蕊,隐隐有了不甘的变成了曲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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