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君心忧何忧,酒谈

“哪里不舒服?”

莫憬翊在她榻边坐下,将手按在她隔着被褥的肩上,顺着背心轻轻替她捋了捋。

蓝桥睫毛动了动,便睁开了眼,她知莫憬翊清楚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有没有睡着,根本瞒不过他。

她眼神有些发愣,只一会儿,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微微往后坐了坐,只盯着床铺发呆,隔了好半晌,才淡道:“我好得很,想病一场都没那么容易。”

莫憬翊默了默,只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蓝桥目光微微往上移了移,便触到他沉敛幽深的眸子,抿了抿唇,禁不住垂了眼眸:“我不会行军布阵,去参加议事也不过是个摆设。”

莫憬翊静静坐在她榻旁,许久未曾言语,片刻后,嘴角却几不可觉的弯了弯,从喉间缓缓溢出了一声叹息:“你许久不曾像这样任性了……”

蓝桥忽而沉默。

莫憬翊轻笑了一声,禁不住抬手摸了摸她:“不过在我面前,任性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我护得住。”他轻道:“但是明日寅时点将出发,你身为一军之领需得到场,我已将路线安排好,你可不必随军前往,到时便安坐军中,等待前线消息便可。”

蓝桥应了声,盯着地面发呆,隔了好半晌,才轻声道:“王爷,我想知道这些年来,易乞去哪儿了?”

莫憬翊顿了顿,缓缓将手收了回来,温声道:“他自有他的去处,自那年以后,我也不曾见过他了。”

蓝桥闻言,便将脸埋进了被褥里,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王爷,我歇会儿罢,到明日便好了。”

莫憬翊轻轻应了声,伸手替蓝桥掖了掖被子,眸光却有些散漫,看起来有些怅然若失。

蓝桥躺在榻上发了会儿呆,没多时,便真的睡着了。

彼时残阳褪尽,一弯弦月幽来,清辉如水醉人,远处青山如浓墨泼洒在夜间的点缀,沉峦起伏,静谧幽冷。

莫憬翊退出营帐时,看见了对面的一袭青衣,身前懒懒散散的燃着一堆火,他身侧放着一坛酒,酒旁,却是两个碗。火光映照他俊逸的容颜忽明忽暗,清冷的眉目间陡然柔和温雅了许多。他抬眸,正对上莫憬翊淡漠的眼神,他不在意,轻轻一笑,好看至极,抬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莫憬翊上前,抱起酒坛倒了一碗酒,浅浅往喉间送了两口,辛辣浓烈,并不婉转香醇的味道直接刺激喉管,进而火一般燃烧心肺的感觉,让他不禁轻轻蹙了蹙眉。

“何时爱喝这样的酒?难饮至极。”他将碗往身侧一放,脸色有些不好。

墨湛笑出了声,有些舒畅之意,像是正在将什么不适的情绪从胸腔中排遣出去。

“这酒是行军时将士们饮得烈酒,正是因其烈,故而它放在此处,我从始至终也没饮过一口,倒是你比较豪迈,一来便是一碗。”

莫憬翊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又偏过了眸去,淡道:“你整我?”

墨湛轻笑,抱起酒坛,将另一个空碗注满,拿在手中,笑道:“幼时总是你整我,如今我反扳一局,也不算过分。”

他将碗凑近嘴边,这一饮,却是真的一碗。

莫憬翊不禁侧眸,却道:“我唯一阴过你的一次,不过是与你打赌的那次,其他的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本性,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顽劣。”

墨湛从酒碗中轻轻抬了抬眸子,像是有些无奈:“怎么说话的?你能不能好好喝酒?不管怎么样我也是因你而下了山,你就是这么对待恩师的麽?”

莫憬翊冷笑:“你输了我的赌,这是你该做的。”

墨湛不乐意了,将空碗一放:“当你求我第三件事时,我绝不再受你的师生之礼。”

帝师一脉与皇家中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皇家中人若欲向帝师相求私事,那便得恭恭敬敬的行一起师生之礼,若是帝师受了,那便无论如何也会帮你做到,可他若是侧身避开,那便是漠然相拒,不可再求,是故墨湛方至青州时,莫憬翊才会那般恭敬的向他作揖行了一礼。

莫憬翊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端起酒碗,朝他轻轻举了举,头微仰,便尽数饮入喉中。

墨湛看了看他,半晌后,摇头笑叹一声,将空碗注满,又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成为滚烫,进入心肺,化为火焰般燃烧,他吐出一口酒气,摇头轻笑,声音低沉清雅,像是叹息:“……也罢。”

也罢,罢了什么?

莫憬翊往碗中添着酒,沉声道:“你多久会醉?”

墨湛笑意有些懒散舒曼:“估计会比你迟些,却也不一定,你可猜猜。”

莫憬翊默了默,轻道:“我猜今夜腾格里塔拉必定会来军中偷袭。”

墨湛笑了一声:“王爷英明。”

莫憬翊将酒碗抵到唇边,淡道:“我看到你在军帐周围的百米外布了阵法。”他浅浅抿了一口酒,便将碗放到了一侧,随后微微仰头望了望天色,侧面轮廓清晰明朗,已泛了因酒气而渲染上的微红,俊美如妖。

天边星子浩邈如海,他轻道:“星乱了么?”

墨湛抱坛倒酒的手猛然一颤,溅出不少冰冷却又灼烫的液体,却不过一瞬,又平静如斯:“还未到大乱的时候。”他端起酒碗,浅浅的抿着。

莫憬翊碗中酒饮尽,像是自语一般喃道:“你布的一定不是杀阵。”

墨湛无言,酒已半碗入喉。

莫憬翊也开始倒酒,两人渐渐喝的疾了,已然微醺。

巡逻士兵路过此地也渐渐开始放轻了脚步,那两人,一个温润沉雅如万年古玉,一个清渺俊逸如云层中仙,不论身份,也不论地位,便教人不敢相扰。

莫憬翊脸色已染上了红,此刻正冷冷的看着空了的酒碗一言不发,漆黑的眸子越来越沉,深若古潭,像是无底之洞。

墨湛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白,如白玉皎月,超凡脱俗,他喝酒的动作很缓,却是一直未停,不论举杯倾酒,他总是那般优雅至极,他的眸子越来越亮,澄澈透明,美得惊心动魄。他身上的酒气比莫憬翊浓了许多,显然,也比他多喝了许多。

“谁会先醉?”他道。

莫憬翊没说话,静默了半晌,忽而抬头,大笑了起来。

“我猜,你未布杀阵,是因你怕战场厮杀之声,惊起她刀戟生寒的噩梦。你守在营帐之外,是想看看她是否已安然入眠。待到那戎狄因你所布之阵退去的那一刻,便是你我二人皆醉之时。乱了……你的心……已然乱了……”

他声音清朗,笑的好不畅快,像是猜透了什么,又像是在不甘忧愤着什么。

墨湛却依旧端着酒不疾不徐的喝着,广袖垂下,身子坐的笔直,他像是没听见莫憬翊说的话一般,从始至终都没反应,直到酒碗空,坛中尽,他才抬起了眸子,看向了莫憬翊。

他的声音,极轻,极淡,极缓,也极静。

“你知我,从不喜造杀孽。”

他起身,墨染青袍,映着他脸白如玉,乌发成丝,在月下随风轻掩眼眸,身后浓墨点缀成山,他踏风月而来,美如仙人入世。

“王爷!展先生!”远处忽有士兵急急奔上前来便是一跪:“军营前八百米外发现狄戎踪迹,像是要夜袭,却被莫名阻于前方一片树林之中!”

墨湛眸子轻轻垂下,道:“放。”

那士兵像是愣了一愣,却还是连忙拱手称是,奔去传令。

莫憬翊在一旁闭着眸子,安静的像是融进了夜色,墨湛看了他一眼,转身,步调有些缓,却走得很稳,缓慢而明确的,往蓝桥的帐中走去。

那帐中的人怕战场,她听不得铁戟之声,所以他在八百米外布阵相拦,所以,他放。

那双漆黑如谷的眼睁了开来,一瞬间的明朗,却转为下一刻的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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