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故人，过来叙旧。”端起黑白相间的茶碗，权城洧淡然说到，宽大的素白袖端倾下，碗口贴上那菲薄的菱唇，浅啜一口。
好不容易止住了呛咳，沐璃又被权城洧的这一句话给雷得外焦里嫩，脑子里飞快的运转，往前记忆倒带，她同权城洧的交情……好像没这种东西吧？
所以，他是在等别人？但这里只有她们两个，况且周遭座位何其居多，他又何必偏偏选择坐在她这一桌？
与其百思不得其解，沐璃还不如直接一问来得痛快。
“大人意指的故人该不是民女吧？”
这话问的小心谨慎，权城洧轻勾起嘴角，清冷的面容上却不见丁点笑意，“方才不予敬语，怎么这会倒是此般客气了。”
闻言，沐璃眼角微抽，垂放在两腿间的双手紧了紧，在权城洧面前，她总是不经意的放低姿态，消去己身的锐气，只因此人总给她一种稍不留神就会被看得透彻的感觉。
“方才是民女一时失态，还望大人海涵。”低垂着头，沐璃紧凑的转动脑袋，想着脱身之法。
“产自西域的云蚕纱，以一尺百两的高价闻名。”搁下茶碗，权城洧淡扫了眼沐璃身上的服饰，自顾自的说。
秀眉低蹙，沐璃垂眸瞥过身前的衣襟，虽不能跟上他话锋的千转百回，但却从他的口吻中揣摩到是在评估己身的衣物料子。
“发盘妇髻，金饰点缀，若不是亲眼见识，兴许我还不信有人会在短短数日内有着惊天转变。”
指尖轻颤，沐璃心头一惊，抬头瞥向权城洧，全然没有想到他的观察竟是这般入微。
“人生在世，许些事情本就变化无常。”
按耐住内心的忐忑，食指指腹在茶碗边缘来回摩擦，沐璃的视线低垂落在碗中，睇着碗底沉淀着的几片茶叶，水面碧青轻微颤动，进而模糊扭曲了她倒映的面部。
回眸扫向跟前低敛着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人儿，权城洧缄默不语，似是在默认她的话语。
敛去面容上的惆怅，沐璃仰面故作轻松的对权城洧笑了笑，“已近巳时，大人不在衙门办案，却同民女在此茶聊，若被有心人士瞧见，恐有失身份。”
权城洧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出沐璃的弦外之音，嘴角微勾，瞥了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一会，随即离座起身朝着她点头示意，步伐稍一迈开，整个人皆投身炎炎夏日当中。
虽说今日他一身日常装扮，在这茶棚当中不是起眼，但凡事皆有万一，若真被人认出，定然如她所说，将在这洛阳城里刮起一阵蜚语。
睨着一身素白锦衣背对着她的权城洧，沐璃突然灵光一现，原本一筹莫展的事情破壳般的透入些许希望之光，当下忙扬声喊住权城洧。
听到身后的唤声，权城洧顿下前进的步伐，稍稍侧身望向跟后，只见沐璃匆忙的起身快步来到他的跟前。
“大人，民女有事商榷，不知可否占用一点时间。”
买完沐璃要求的东西倒回城中，索香怀里揣着几匹布匹，两手拎着纸张包好的胭脂水粉首饰盒，站在公告墙边遥遥望着对面茶棚里坐着的沐璃以及…一个陌生男人。
看其装扮清雅，周身萦绕着一股脱俗之气，想来当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眉间一蹙，索香迈上前的右脚缩了回来，杵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对街的两人。
“这样……”低吟一声，沐璃陷入思考，早前的猜测照权城洧所说的那般，洛阳城中虽没有过婴儿失踪，但在临边的一些县城和村庄部落倒是频频发生婴儿失踪，搞得人心惶惶的。
“你既问起这事，是否说明已有目标？”权城洧略是试探一问，目光考量般的落在沐璃思索的小脸上。
“尚未断定之事，民女也不好同大人明说。”委婉拒绝同权城洧分享失踪案的幕后主使，沐璃抬眸不予避讳的对上那双清冷幽暗的眸子。
“既是如此，这个你拿着，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到衙门来找我。”解下腰间的环佩，权城洧转赠给沐璃，这块玉佩是他的贴身之物，衙门上下皆清楚，一旦出现状况定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会将此等要物转交于她，其实的，权城洧是存有私心的，毕竟这件案件他也尚在走访调查当中，否则今日又怎会以一身日常装扮出现。
睨着权城洧掌心摊着的环佩，沐璃显然一怔，似是没有想到他会主动给予帮助，迟疑了会，还是伸手接过那块环佩，即刻言谢道：“民女谢过大人好意。”
“走吧，别让对面的人等急了。”
此话一出，沐璃便寻声望去，一眼就见索香站在公告墙前，用着打量的目光盯着这头。
心头一个咯噔，沐璃忙起身朝权城洧欠身示意，随即迈开步伐穿过人群，直往索香跨步而去。
回去的一路上，主仆二人心思迥异，沐璃想着如何开口去解释，而索香则以己念断然沐璃此次出府，买东西是假，与人幽会是真。
顿住脚步，沐璃侧目瞥着抱着东西从她跟前走过的索香，心烦意燥的摸了摸后脖子，率先打破沉默。
“索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同那人不过偶遇，因事缠身才坐下聊了会……”
“那人是谁？”跟着顿下步伐，索香转过身来看着沐璃，一改早前唯唯诺诺的形象，此刻间显得无比胆大。
“知府大人。”顺势而为，沐璃告知索香其身份之余，模棱两可道：“早前家中出了点事，烦劳到知府大人，此行偶遇不过是过来向我了解下后续情况。”
似懂非懂的点头，索香虽心存疑惑，但还是选择去听信沐璃，可能是下意识不愿意去接受二少奶奶背叛了二少爷吧。
见此，沐璃稍稍松了口气，她本无意同索香解释，但碍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去撇清其间关系。
要知道同男人见面这种事即便是双方清白，这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届时以凰家的脸面定然会一纸休书将她打发。
回到东厢的别院，沐璃觉着口渴又碰巧屋里没水，便叫索香下去沏壶茶来，自己则无聊的将堆在桌面上的东西给翻了个遍。
因凰府的占地面积大，撇除下人居住的平房不说，光是设立的别院就有上十所，再加上每处别院除了空余的两屋，剩下的皆设有一偏房备厨房用，里面吃的东西可谓应有尽有，像晚些时间厨房没人了，主子又想吃宵食，这时服侍在身的丫鬟就得动手给主子熬点粥之类的了。
而沏茶用的茶具也都在偏房里。
烧好水，索香娴熟的把茶沏好，回身从架子上拿来端盘装好，进而抬脚朝往门房步去。
然而，一抹红影掠过，吓得她赶忙后退一步，手里的端盘一个没把握住，从而脱离摔到地上，当下茶壶碎片飞溅茶水潺潺流出。
半弯下腰，索香的脸色一个苍白，连着倒退好几步，唇部翕动，无声的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脚下一个虚软，瘫软在地。
听着偏房传来的声响，沐璃突感不妙快步朝往那头走去，刚想迈入门槛，却被地上的一摊狼藉给止住脚步，扩地流淌的水面依稀可见热气缭绕。
抬眸环视屋里一圈，便见索香执来扫帚簸箕打算清理掉地上的茶壶碎片，一转身见沐璃站在门口，显然愣了愣，略是局促道：“二少奶奶，你等等，奴婢再去沏一壶。”
“不忙，先把碎片收拾了吧。”见着索香没事，沐璃步伐偏转又回去屋里。
不一会的，索香又沏好一壶茶水端进屋来，抬壶给沐璃斟酌了杯。
执起茶杯，沐璃往里吹了吹，觉着温度降到不会烫舌的程度时，轻抿了一口，视线径直的落在桌上。
“索香，这几盒胭脂水粉你拿去用吧。”
“这…这怎么可以，二少奶奶……”索香言声正想拒绝，却被沐璃冷硬的态度给喝止，踌躇了会才勉强的点了点头，“奴婢谢过二少奶奶。”
“索香，你也别成天到晚奴婢奴婢的，在我面前不需要那么多规矩。”搁下茶杯，沐璃往里再注入九分满的茶水，对着上头细心的吹了吹。
“……是。”抿了抿唇瓣，索香颔首轻点，示意把沐璃的话给听了进去，端量着她认真的模样，又问，“二少奶奶，需要奴…我去给你取些茶点配茶么？”
“不用了，你把东西收拾下。”寻着无聊，沐璃起身来到房间的另一头，也就是简约的放着书架及书桌的地方。
一目阅过，许些书名她并不能读懂，抽出一本翻了翻，密密麻麻的一堆字词，看得有些头疼，几页翻下来能看懂的生字也就那么几个。
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言行举止可以斟酌模仿，但这大字不识几个就无法掩藏了。
从前身的记忆中，她是没读过书的，之所以能识得几个，还是跟在钱多多身边耳濡目染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