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表妹(一)

春桃说是去做点心,却一去不回。顾悦颜行至厨边,才看到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劈着柴火,游神的脸上兴致勃勃。

听见了顾悦颜的脚步声,她才回过头来,手在围裙上擦擦,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略带几分惊讶地道:“姑娘怎么到后边来了?”

顾悦颜心下狐疑,总觉得她脸上带着几分心虚的味道,不由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儿能和外男共处一室?倒是你,说是去做点心,怎么倒在这儿劈起了柴火?”

春桃虽然是顾家唯一的丫鬟,手艺却真不怎么样。顾家少有做点心的时候,就是做,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把外面买来的点心放笼上蒸一蒸罢了。顾悦颜扫了一眼,厨房里冷锅冷灶的,柜子也没打开,哪儿来的点心?

春桃眼神游移,支支吾吾地道:“那不是姑娘的表哥么……”

顾悦颜心说,他算是我哪门子的表哥。摇头道:“总归是多年不见的亲戚,我也未曾听母亲提及过。多年以来没有来往,忽然之间登门,也不是我一个闺阁女子招待得了的。再者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这人身份是假冒的又怎么办?男女七岁不同席,我看还是按规矩办的好。”

春桃讶道:“还能有假?这样俊的公子……”话一出口,她又发觉了自己失言似的,涨红了脸。

顾悦颜心里好笑。她上辈子看厌了殷兆宁那张阴柔俊美的脸,再看与殷兆宁有几分相似的殷兆言便也没什么感觉了。倒是春桃,看见人家俊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让人家进家里来,难不成是思春了?

想一想,她如今也有十八九岁了。边宁风俗结婚都晚,丫鬟就是留到二十一二也是使得的。可是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春桃照顾着自己长大,自己也理应给她一个好归宿。

她故意板起了脸,道:“你说的什么,我可听不懂。快去找个人来,去衙门告知父亲一声。”

春桃脸有些红,低着头到后门去了。顾悦颜悄悄跟在后面,听见她扬声唤了一句“小乙哥”,一个缠着头巾的年轻汉子就从巷子里殷勤地跑了出来。两人站在门边说了一会儿话,春桃关门的时候,脸上的红已经成功转成了羞红。

顾悦颜暗暗记下了那人的姓名和形貌,不动声色地走了回去。她原本只是有些猜测,没想到春桃还真的有个两心相许的人……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上辈子当然是注意不到这个的。但柳氏本就心细,进门以后又是当家主母,春桃的这点事情她不信柳氏是不知道的……既然知道,却还要心狠手辣地把春桃卖到那种地方……

柳氏……顾悦颜缓缓地垂下了眸。

等着吧……那一笔笔、一桩桩的,可没那么容易还完!

边宁这种位置尴尬的边陲小县,平素接触不到战火、又是地贫人稀的,衙门也总讲究个无为清静,大多时候都没有什么事情做。这回遭了雹灾,也算是几十年一遇的大事了。顾悦颜让春桃喊人去唤父亲,本以为他要到下半晌才回来,还从书房里寻了本《礼记》预备给殷兆言。没想到小乙才去了没多久,大门口就又传来了马蹄声。

顾家老仆赶着那辆敝旧的马车,慢吞吞地停在了家门口。顾老爷扶着腰带,从车上慢吞吞地走了下来。他人生得清癯,留着俊逸的胡须,不过而立之年,面目上依稀还留着几分俊美,再加上气质儒雅,自从三年前丧妻以来,在这边宁县里也算是个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了。

顾悦颜刚拿着书出来,就听见了门口的声音,连忙赶了出去。顾家不过是两进的院子,地方实在算不得大。买的时候考虑到将来要添丁进口,特地选了个后院大、厢房多的,前院也就显得逼仄了许多。顾老爷到了门口,就等于进入了殷兆言的视线内。她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殷兆言会对父亲说些什么,连忙快步走了出去。

殷兆言正笑着对顾老爷行礼:“侄儿颜宁,拜见姑父。”

顾老爷抚着胡须,高兴地笑道:“好,好。接到别人消息,我还当是有人唬我,见着了你,我总算是放心了。你长得和你姑母倒是有几分相似……”

顾悦颜:“……”什么情况!

殷兆言笑道:“家中也常有老人这样说的,故而这次才派了我来。”

顾老爷连连顿首,感慨道:“委实不敢相信,你家里如今竟还愿意与我们来往……就是你姑母知道了,在九泉之下也只有高兴的道理。她过世前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再见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十多年前为着那桩事,委屈她下嫁给我,彼此宗族都断了联络,我心中也时时不安,十分愧疚……”

殷兆言扶住他的手臂,劝慰道:“姑父也不必十分挂怀,都是些陈年旧事,血浓于水的亲人,哪里有解不开的心结呢?便是当年有些龃龉不快,如今也都该随着姑母的身后事化为尘埃了……”

顾老爷十分感动,握着他的手臂,连胡须都颤抖了起来。顾悦颜背过身子,狠狠地抹了两把脸,把脸上的震惊全都抹成面无表情,这才板着脸走了出来:“父亲。”

顾老爷看见女儿过来,表情中又多了几分慈和。他向着顾悦颜招一招手,待她走到身前,才介绍道:“这位就是小女,也是我与你姑母的独生女,想必你们方才已经见过了。”

“……”

殷兆言微笑点头:“表妹。”

顾悦颜暗中磨了磨牙,也乖巧行礼:“表哥。”

两个人目光相接,隔着空气,蔓延出了硝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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