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到外面捉你相公去

老太太寿辰的正日子,比昨日愈加忙碌。

京城之中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富贾大户,凡是能凑到跟前来的,无不是早早地备下了贺仪,到国公府赶这趟热闹来。

因外客甚多,今日的戏酒却是摆在长宜堂的。此处平素并无人居住,只因匾额是先帝亲题,便做了国公府节庆日子的贺处。

柳清竹未等鸡鸣已到此处坐镇,到近午时分早累得散了架,总算是没有出什么大岔子。眼见宾客们在席上其乐融融,她不禁长吁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今日的好运。

“户部尚书柳大人携夫人到贺!”门口一声通传,成功地吸引了柳清竹的注意,她顾不上人前端庄娴雅的形象,霍然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但人未走到近前,她已经没了力气,只得靠在小丫头的肩上,茫然地站在路中央。

耳边传来宾客善意的哄笑:“尚书大人与大少奶奶父慈女孝,羡煞旁人呐!”

柳尚书笑呵呵地向众人拱手为礼,柳清竹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众人。

父慈女孝?好个父慈女孝!她的“慈父”竟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都不肯带婉儿过来,是怕国公府把孩子留下吗?

“慈父”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骇人听闻了!

“奶奶,柳大人跟您说话呢!”初荷在身旁扯扯她的衣袖,低声提醒。

柳清竹迎上柳尚书疑惑的目光,缓缓堆起一个毫无破绽的欢喜笑容:“父亲,您怎么才来呢?这一上午,清儿的耳边就没有清静过,老听见有人说,‘柳尚书还不来,是不是不疼他的女儿啊’!”

“哦?真有人这么说?是谁说我柳庭训不心疼自己女儿的?站出来给老夫看看!”柳庭训故意板起面孔,向宾客之中环视了一圈,大声说道。

宾客之中立刻有人凑趣,哄笑声四起。

初荷在一旁笑道:“柳老爷可别听我们奶奶胡说!柳老爷疼爱我们奶奶,尤胜亲生之女,京城之中谁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恐怕是我们奶奶自己在心里说的,她抱怨您不肯早来帮她撑腰呢!”

柳夫人闻言温婉地笑了起来:“清儿在她父亲面前,总是会撒娇!这丫头也真是的,国公府的老太太和太太比我和你父亲还宠你呢,哪里用得着你父亲来给你撑腰?”

此时柳清竹已走上前来,亲昵地搀住柳夫人的臂弯,笑道:“多一个人宠我总不是坏事嘛!父亲和母亲既然来了,清儿的腰杆可就越发硬了!方才还听到老太太提起母亲,这会儿咱们快些往堂上去给她老人家拜寿吧?”

“我们是晚辈,拜寿自然是应当的。”柳尚书哈哈一笑,宠溺地看着他的“女儿”,果然是一副“慈父”的形象。

宴席还没有开,老太太只穿了家常的银色寿字团花外衫,在内堂闲坐。遇到有人进来拜寿,也只随口说笑几句,便交给大老爷、大太太和柳清竹到外面去应付了。

这会儿柳清竹带了柳尚书夫妇进来,老太太却破例欠了欠身子还礼,又吩咐丫头看座:“咱们是至亲,就不必拘那些虚礼了。我是妇道人家,年纪又大了,等闲出不得门,竟一直不曾有机会当面跟柳亲家说说话……”

柳尚书受宠若惊,忙起身笑道:“老太太不嫌弃我们小门小户的女儿,晚辈已感大恩,虽不得时时请安问候,心中却是常常祝祷老太太福寿康宁的。”

老太太含笑抱怨道:“说了不必拘礼,你还拿虚话搪塞我!你的女儿明理知进退,心地又纯良,我打心眼里喜欢她,故而也不曾把你当外人,你又何必跟我生分?尚书府跟国公府本是一家,这两年也不见你常到这边来走动!知道的说是你柳尚书清高自许瞧不上我们,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国公府眼高于顶,冷落了亲戚呢!”

柳尚书喜出望外,忙又要起身逊谢,柳清竹笑着按他坐下,向老太太道:“父亲是个迂腐书生,酸气最重的!他若是常来,老太太一定会被来来回回的这些礼数闹得头晕,到时候可不都是孙媳的罪过?可惜婉儿今日不在,不然老太太可叫她学学她外公那些繁琐复杂的礼数给您看,包管您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老太太扶着桌子咳了两声,笑道:“便是不笑,我的老腰也早已直不起来了——说到婉儿那丫头,从前每逢节庆,她都是第一个跑到春晖堂来缠我的,今儿怎么没见着她?昨儿重阳节她也没出来,可是身上不舒服?三两岁的小孩子,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可不是小事,你可别只顾着照顾我这把老骨头,把你的宝贝疙瘩给忘记了!”

柳尚书跟夫人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尴尬的神色。

柳清竹见素心正忙着给宾客添茶,忙起身上前轻拍老太太的背,口中笑道:“我统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父亲母亲心疼得抱起就舍不得放手,老太太又三日两头要见,到底给谁的是?老太太当着我的面只念叨我的女儿,也不怕我吃醋!”

柳夫人只得起身笑道:“是我们夫妇糊涂了,只顾着自己喜欢外孙女,就留她在尚书府住了几天,却忘了老太太也宠那孩子,真真是该打!”

她说着话便抬起手,作势在自己的两边脸颊上各打了一下,逗得老妇人笑了起来:“既然在你们那儿,我也不便——”

“老太太!”柳清竹知道老太太未必真的非见到婉儿不可,忙壮着胆子插言道:“父亲母亲虽心疼婉儿,又岂有拘着不许她来给曾祖母拜寿的道理?吴妈早带了她跟着回府来了,这会儿在邀月斋换衣裳呢,过一会儿便到堂上来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闻言喜得合不拢嘴:“回来了?还算那小妮子有良心!这人上了年纪啊,就喜欢眼前有小孩子热闹些!去年婉儿给我磕了几个头,说了几句吉祥话儿,我这心里头就比收了一座金山还高兴!你们送些金银珠玉来给我,我都不觉得你们孝顺,没有娃娃在膝下承欢,算得什么‘福寿双全’!”

柳清竹假装没有听出她话中的遗憾,陪笑道:“去年今日,婉儿连话都还说不利索呢,也亏老太太听得明白!今年说话清楚些了,人又越发古灵精怪的,未必有去年乖巧。这会儿我把她带过来,老太太可要替我好好教训教训她!”

“小孩子天性如此,女孩儿更是格外娇贵些,有什么不好?我可不许你拘紧了我的曾孙女儿!”老太太满脸欢容,喜笑颜开。

柳清竹忙向初荷使个眼色,叫她到“那边”去接小小姐过来。

柳尚书知道进了柳清竹的圈套,却不敢多说话,忙吩咐身边跟着的丫头同初荷一起“回去”接人。

柳清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柳尚书忍怒的脸,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就被失而复得的欢喜掩盖了过去。

老太太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京中一些趣事,柳尚书夫妇却已经没了说笑的心情,又不敢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只得如坐针毡地在末座陪着。柳清竹看出尴尬,不由心中暗暗解气。

这时外面又喧哗起来,柳清竹知道必有大员来访,忙告了罪迎出去,却只看见沈君玉一个人迎面走了进来。

柳清竹迟疑了一下,又转身退回堂中,仍站在老太太身旁伺候。

老太太正要问是怎么回事,沈君玉已闯进堂来,笑嘻嘻地向老太太磕下头去。

老太太忙欠身笑道:“你如今也是国公爷了,怎么还给我磕头?”

沈君玉起身谢座,笑道:“您是老寿星,又是一品诰命,不给您磕头给谁磕头?何况晚辈见了长辈磕头行礼,这可跟爵位没什么关系!”

老太太点了点头,回身向柳清竹笑道:“听他开口说话就放心了,油嘴滑舌,还是那个冒失的小子,当了国公爷也没变!”

柳清竹只得陪着点头微笑,沈君玉却不依不饶起来:“老太太打趣我就算了,怎么连大少奶奶也跟着笑我?我还没挑你的理呢,为什么一见到我掉头就回来了?我沈某人好歹也是京城中人人称羡的美男子,就这么难入你的眼?”

老太太抚掌大笑,堂中伺候的丫头也有掩面偷笑的,柳清竹尴尬不已,只得半是解释半是抱怨地道:“我是只负责迎接女眷的,本以为是谁家的太太小姐来了,谁知迎出门去才见你身边连一个丫头都没带,更别说夫人小姐了!我不掉头就走,难道还把你当小姐迎进来不成?”

难得见到沈君玉吃瘪,老太太笑得越发开怀。沈君玉跺脚撒娇也无济于事,只得朝柳清竹抱怨道:“人家说你温良贤淑,原来都是骗人的!你这张不饶人的刁嘴实在可恶,不知道萧潜那小子是如何忍受得的?”

柳清竹知道失态,颇有些尴尬,老太太却替她回敬道:“等你娶了媳妇,你就知道如何‘忍受’了!你看看你,年纪跟潜儿差不多,潜儿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还连房媳妇也没定下来!你父亲到最后都没见着你成家立业,你也不知道羞愧!”

“呵呵……我还不着急,好端端的,干嘛要娶个媳妇管着我!”沈君玉尴尬地搔了搔头皮。

柳清竹知道他迟迟不娶亲只是因为红颜知己太多,却不好当面拿这个打趣,只得笑道:“你不肯娶也罢了,只是我劝你少到人家家里做客,免得席上旁人都有女眷,只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看人怜悯的眼神!”

极少被女人当面抢白的沈君玉接连被柳清竹打趣,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忽然带着奸笑冲口而出:“你有心情在这里拿我找乐子,倒不如到外面捉你家相公去,你会看到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我保证。不要太感谢我哦!”

点击获取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