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我应该对她负责

“清儿,你说呢?”

老太太没有理会下面或站或跪的几人,反向身后服侍的人淡淡开了口。

柳清竹唇角带着温婉的笑意:“非礼不言,非礼不听。孙媳此时只管替老太太拍背,余事一概不知。”

“你——”大太太白白嚷了这么久,却连柳清竹一个惊慌失措的表情都没有换来,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那里去。

叶梦阑见大太太受挫,急得直推萧潜的肩膀:“潜哥哥,你快说句话呀!你跟我说过的那些事,为什么不能说给老太太听?难道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回护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不守妇道?说她吗?

柳清竹看着气势汹汹的叶梦阑,忽觉有些哭笑不得。

这年头,还真是没处说理去。她有些期待萧潜的答案了。

萧潜迟疑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我想,这其中大概有些误会。国公府的规矩一向谨严,清儿为人又本分,她不会单独与沈君相见。何况……那件事也未必与沈君相关,一切不过是我胡乱猜测罢了。叶小姐心中若有怨恨,萧潜认打认罚,请您放过我的妻子。”

“潜哥哥,难道你只管这个蠢女人,就不管我了吗?你先前明明说与沈君玉有关,为什么要出尔反尔?这个女人有什么好,你这么护着她!”叶梦阑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更顾不上眼下是在什么地方,便扯着萧潜大嚷起来。

萧潜皱着眉头甩开她的手,硬邦邦地道:“我确实说过绿喜从前是安国公府的人,但这也并不能成为沈君与此事相关的铁证!何况便真是他安排的,那也只可能是为了我说过不愿娶你之故,你只管怨到我的头上便好,安国公府你也惹不起!我为了怜悯和愧疚才许你入府,却并没有默许你捏造谎言、恶意损坏国公府和我妻子的名声。叶小姐,是非自有公论,清浊各自心知。您,好自为之吧。”

大太太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潜儿,这是怎么说的?你原本不是说……”

“母亲,国公府并非藏污纳垢之所,您若是心中还有国公府,就请为了国公府的风气着想,不要再让卑鄙肮脏的东西混进来!清儿是您的儿媳,您便是再不喜欢她,她也早已与您荣辱相关,您往她身上泼脏水的时候,难道便不怕溅到自己吗?”

大太太气得浑身发颤,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只顾喘气,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萧潜这些年对她恭敬有加,险些使她忘了自己的身份,此时面对盛怒中的他,她才知正室与填房之间的差距,并不是一个身份所能弥补的。爬到“大太太”的位子上又怎样?只要下一任齐国公不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她便仍然什么都不是!

大太太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儿子”,眼中闪过怨毒的光。

叶梦阑一场筹谋又成了竹篮打水,再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大哭一声跑了出去。她的丫鬟们慌忙跟上,呼啦啦一大群冲出去,必定又会成为宾客们的谈资,但这会儿谁也没心情去理会她。

老太太皱眉拍了拍额头,素心忙上来替她轻揉鬓角。柳清竹退后几步,轻声道:“老太太可是乏了?这会儿外面已经在饮酒,咱们正好得闲,您不如先歇一阵,等宾客告辞的时候,您再出来露露面也就是了。”

“也罢,就依你。好端端的被人闹了这一场,没的生气。”老太太显然确实是乏了。

但即使气恼疲惫如斯,老太太略微佝偻的脊背却仍然给柳清竹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这种坚定,显然不可能是只靠养尊处优就能铸就的!

大太太含怒剜了柳清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柳清竹仿佛浑然不觉,萧潜却忽然伸出手来拉住了她:“清儿。”

“有事吗?”柳清竹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萧潜心中微微有些慌乱,却来不及细细斟酌,只得随口问道:“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柳清竹站定身形,微微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又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若无事,不妨到前面去帮着招呼一下,免得被老爷说你偷懒。”

看到她云淡风轻的微笑,萧潜心中莫名地着恼:“你便没有别的话要问我吗?”

“爷希望我问什么?您若是有话要告诉我,又何必等我开口问?”柳清竹故作不解。

结缡数载,萧潜第一次在柳清竹面前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我今日为叶小姐的事让你为难,你难道不该质问我吗?我得罪了沈君玉,又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你洗脱冤屈,你难道不该埋怨我吗?”

柳清竹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愤怒,仍是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贤妻模样来:“你是我的夫主,我岂能质疑你的决定?你便是改了主意要迎娶叶小姐进门,我也只有替你张罗婚事的份,又何必自寻烦恼?”

她越是表现得谦退,萧潜心中的不安便越严重。他深知这个女人看似性情和顺,骨子里却是最有主意的,否则也不会在成婚当天就向他讨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柔弱却始终有自己的坚守,才是他认识的清儿。今日她忽然变成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贤妻”其中必然有诈!

她是在等待时机与他算总账,还是已经对他心灰意冷,打算就这样一辈子“相敬如宾”?

想到种种可能,萧潜已顾不得隐藏自己的恐慌,惶急地抓住了她的皓腕:“清儿,你可以生气,可以吵闹,但不可以这样疏远我!”

腕上传来微微的钝痛,让柳清竹收起笑容,眉心微蹙:“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可吵闹的。你心里一向都有自己的主意,我吵闹也没有用。不管你是要与沈公子绝交还是要迎娶叶小姐进门,我都只管接受现状就是了,你又何必在意我怎么想?”

这句话中已经隐隐露出了怨气,萧潜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你不必强迫自己做一个他们眼中完美的妻子,你对我有怨,应该让我知道;我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也可以当面告诉我。”

柳清竹顺从地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她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已在心中划了一道深深的鸿沟,但可以确定的是,此时的她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了。

她既不肯问,萧潜只得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今日之事,我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想必你应该已经猜到大半……是我心中对叶小姐存了愧疚,这段时日始终寝食难安……恰好叶家传来消息,说是叶小姐自从那日之后便茶饭不思,又不肯出来见人,我便与母亲商量下了帖子请她过府。她不肯见别人,母亲便安排我相陪,其实……也确实有旧事重提的意思。”

柳清竹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

萧潜却反而着急起来:“我知道这会让你难过,可我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当日我只是求沈君玉想个法子让婚事告吹,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毁了叶小姐的清白……我无法想象叶小姐今后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对她负责!清儿,我对你的心意丝毫未变,希望你可以体谅我的苦处……还有沈君的事,你也许会觉得是我太不光明,可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我真的无法再和他毫无芥蒂地一起饮酒赋诗,宁可要他把我当作出卖朋友的无耻之徒吧!”

看到他眼中真切的痛楚,柳清竹微微有些动容。

她知道萧潜心地仁善,这一次叶梦阑的事,确实会让他很痛苦吧?其实细追究起来,她又何尝没有罪呢?虽然事情几乎是沈君玉一个人的主意,但……

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她自己完全无辜吗?

柳清竹呼出一口浊气,淡淡道:“叶小姐虽然境遇堪怜,我还是不赞成你用这种方式赎罪。她本身并非善类,若是进了府里必定会时时兴风作浪……不过你若是只有如此方能心安,我也可以理解的,你不用太顾忌我的感受。”

“清儿,谢谢你。”萧潜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柳清竹不适地挣脱出来,又听见萧潜叹道:“你心思玲珑,我必定瞒不过你——先前我确实觉得我应该娶她,毕竟因为那件事的缘故,她已经很难嫁个好人家。不过这会儿我不这么想了。我只是稍稍让她察觉到了我的愧疚,她便能抓住这个机会,编出那样一番可怕的谎话来说给老太太听,可见那女子心肠歹毒,绝非易与之辈!我无法想象方才我若是多迟疑一瞬,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万幸老太太信你,否则……罢了,今日这事就算是我糊涂,以后永远不会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了。我不能为求自己心安,就将你置于她的阴谋之下!”

柳清竹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知道了。今日的事我不会怪你。其实叶小姐确实也挺可怜的,以后咱们多留意一下,总有法子补偿她的。”

萧潜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见柳清竹要走,又忙嘱咐道: “太太还是对你有些偏见,但她并没有太深的心机,只要没有叶小姐在她身边指手画脚,你便不必怕她。她若仍不肯安分,你可以叫人来告诉我。”

柳清竹顺从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府中的事,如今我也算是渐渐地了解了一些,必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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