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一枕黄粱 (无聊发着玩)

遇见他之前,我坚信自己是一个清冷的女子。

怎会不清冷呢?寂寂深山里,有千百个日夜,便有千百个日夜的寂寞,日日相伴的,有松风山泉,有空谷禽鸣,有雾霭烟岚,却独独没有行人炊烟。

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这般平静地度过,直到,遇见了他。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我曾以为自己是一个颇负才情的女子,直至见了他,才知这世上真正的震撼,从来不是苍白的文字所能形容的。

任何赞美加诸他的身上,都只是亵渎。

我曾幻想,能让我心动的男子,必是一袭雪色长衫,俊逸出尘眉目如画,像平地端云施施然走进我的视线……

可他不是。

那一日闯入我视线的,是一个极其狼狈的身影。

我从不知道,一个男子的衣衫上,可以有那样多鲜艳的花朵。走近了,才看清绽放在月白色衣袍上的,不是花朵,竟俱是深深浅浅杂乱无章的,血痕。

一个人怎么可以有那样多的血?

一个人怎么可以在流出那样多血之后,仍然始终傲立如松,哪怕并没有人看得到他是否狼狈?

我脚下的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没有惊起任何一只宿鸟,却独独震塌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坚韧,冷戾,孤傲,果敢,以及略带些平静的迷茫……我从不知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藏下那样多的情绪。

这个人,他是我的劫。心底一个遥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你。”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我并不记得,在自己单调乏味至极的生命里,何时曾见过这样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可是他既然说认识,那便算作远别重逢好了。

我的,故人。

所谓的相识,是前世的缘吧?我坚定地相信。

我定定地望着他,不知今夕何夕,直到他那挺拔如松的身影,缓缓倒下在春冰初融的泉边。

好一个倔强的人。那样重的伤,也不肯让自己肆无忌惮地酣眠一宿吗?

揉着他在昏睡之中依然紧皱的眉头,我的心中漾起涩涩的温柔。

“是你救了我。”依然是无波无澜的肯定句,他的声音,并未因着伤病而添上哪怕一丝丝喑哑。

我的心下满满的都是欢喜,喉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再别想有一个字说出来。

万般无奈,我只得竭尽全力挤出一个自以为最自然的微笑,却只换来他一声压抑的笑。

我知道我很笨。我很懊恼,可是依然只能傻傻地笑。

有他在,我的生命之中只剩下了欢喜。

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只知道原本就不厚的积雪在他到来之后飞快地消融;灰暗的桃枝上迅速泛起鲜艳的颜色,绽开明艳的花苞;就连那常年苍翠的松柏,也在转瞬之间添了些逼人的鲜绿……

没有他,千百个日子如出一辙地永昼难销;自他到来,我才忽然明白什么叫做日月如梭什么叫做白驹过隙。

因了他,我才知自己原来也可以对生命,有着那样执着的希冀和珍重……

因了他,这深山的早春,连一株小草都似乎添了如诗如画的韵味。

不过,若早知佳日难留,我宁可这深山之中永远大雪漫天冰封千里!

那些强盗气势汹汹的闯入,惊散了争春的莺禽,黯淡了如霞的桃花。

我以为可以填满全世界的美好,却原来只能偏安于这世界的一个小小角落。

难道可以因这些日子的安逸,便忘记了他初来之时,那月白长袍上盛放的朵朵血莲么?

冰冷的长剑当胸穿过,我并不觉得痛。

我知他重伤未愈。如果我的死,可以为他争得片刻时机,便是死得其所了。

快走,快走。忍住喉头的腥甜,我向他慌乱地乞求。

请你忘记我,为我珍重。

耳边强盗们嘲讽的笑声忽然沉寂,我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拥住我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

傻瓜。我听见他说,傻瓜,你何必拼死护我,他们要杀的,原本便是你啊。

素裳公主,你难道不知,三月前我一身的狼狈,便是拜你的忠臣义士所赐?你难道不知,这三月来我耐着性子陪你纵情山水,不过是为了你手中象征天下正统的传国玉玺?你难道不知,我得手之日,便是你殒命之时?

素裳公主,你是我一生之中见过的,最傻的傻瓜。

他笑得畅快淋漓,我却仍然看得到他眼角滚落的晶莹。我想,强盗们——不,是他的兵士们,想必也看到了,不然这山上,此刻为何是这样的一片死寂?

真相,我一早便知。

可是你为何偏要说出口?

素儿。那一日你怔忡的轻唤,惊散了我所有的美梦。你大概不知,此生只有你一人这般唤过我。你大概不相信我会记得,很多很多年前,你曾执我之手,孩童的眼中写满真诚:素儿,你将是我的妻。

原来,是你。

神武将军弑君自立,作为名门世子的你顿成国贼叛逆,而昔日万千尊荣的娇贵公主,却是丧家之犬无国可依。

云泥颠倒,否泰易位,人生之数,顷刻分明。

却原来……

原来阴差阳错,我与你的重逢,只在最荒唐的梦里。

莫要为我落泪。

此刻的我,仍然感激这一场荒唐的相逢,因为也只有在最荒唐的梦里,我才可以与你片刻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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