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银枪化笔

戚嫣过了几日又去了宁国候府一趟,这次并没有带彩莲进去,彩莲一个人在那破败的门口等了许久,直等得都快哭出来的时候,戚嫣方才出了门来,一脸的怆然。

这几日戚嫣总想着那日太阳好得很,阿俊却将自己隐在了廊柱的影子里,抬手说了句:“我不叫阿俊,我姓祁,名轻候。”

祁轻候,正是传说中那个幸免于难的少年。

戚嫣也不知道阿俊说的是真是假,可总觉得他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毕竟那一双眸子,清亮得叫人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那一双修长得一看就是该执银枪拉长弓的手,怎么可能会甘于只舞文弄墨?

而这次来侯府,果真不出戚嫣所料,又见着了祁轻候,戚嫣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只隐瞒了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祁轻候自己偶然得知了这藏金处的秘密,又说了自己的用途。

祁轻候倒也问了戚嫣为何要购置粮食和草药,戚嫣只说自己的大伯临行前说着一场仗怕是要打很久,她怕波及过来,所以要早些做准备。

正如同戚嫣很是相信祁轻候,这祁轻候倒也是无条件地相信了戚嫣,两人一起按着戚嫣的记忆将那金子挖了出来,待到瞧见那金子下头的印记时,祁轻候却是神色一凛。

“这是……开国时候元祖赏给我们祁家的,我原本以为它已经消失在那一场大火里了,却原来在这里。”祁轻候轻轻抚摸着那金子下头的印记,满脸都是怆然。

戚嫣并没有打断祁轻候的遐想,若是祁轻候不同意戚嫣拿这些金子去用,戚嫣也断然说不出半个不字。

“也好,”祁轻候笑得有些勉强,将那金子递给了戚嫣又继续说道,“从前它是整个祁家的荣耀,如今祁家没了,它能做些事情也好。”

戚嫣见着祁轻候这般样子,也是不由得鼻子一酸,不过赶紧低下了头去,生怕叫祁轻候误以为自己是在同情他。

出身将门的虎子,应当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吧。

祁轻候拒绝了戚嫣要留下一些金子给他的好意,径直将那些金子全都塞到了戚嫣的怀里,戚嫣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祁公子怕是每每读书的时候都会想起从前骑马射箭的日子吧,祁公子不敢太露锋芒,却又不甘碌碌无为,为何不能从戎,却偏要走科举这条路呢?”

祁轻候没想到戚嫣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唇齿张合了半晌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一直到戚嫣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才说了句:“我小的时候,打过熊,射过鹰,我本以为自己长大了也会和我的父亲哥哥一样,成为一个盖世英雄,可是后来整个祁家血流成河,枯骨成花,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了个干干净净,那时候我才知道,一张嘴若是厉害起来,比能斩敌首的箭还要锋利,一杆笔若是厉害起来,比兵法万千更有杀伤力。”

“可你是该救世的,祁家从来都是英良,难道你想学那些只知道挥舞着笔杆一边歌颂朝廷功德一边诋毁同僚的小人一样吗。”戚嫣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话就已经从她口中闯出去了。

祁轻候抿唇一笑,满脸的血色退了个干干净净,他仰头望着宁国候府上头那方蓝天说了句:“你瞧,当年那场大火留下的烟早就散干净了,我祁家为燕国立下的那些功劳,还有谁记得呢。我祁家从未负过任何人,可我祁家护住的百姓,将我祁家满门说成会嗜人掏心的恶鬼,你说,要我如何不寒心?”

戚嫣不知该如何去接祁轻候的话,祁轻候瞧起来也并不想要戚嫣的回答,直接就笑了笑往前走去,他的脚步踉踉跄跄,像是下一秒就会跌倒在地。

就在祁轻候马上就要转过弯去的时候,戚嫣在后头说了句:“可若是你当真寒了心,只管做你的普通人就是,为何汲汲营营非要考取一个功名,若是你当真不管这些百姓的死活,又为何要同意我拿走这些金子,这是你祁家的金子,你若是觉得你祁家英烈并不想它被这样用掉,你现在还可以收回。”

祁轻候的脚步一顿,戚嫣亦是双手举着那些金子没有动,可是祁轻候终究是没有回头,更没有来拿回那些金子,只是拐过了弯去。

祁轻候。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李白是个淡薄名利,可以散尽千金远离朝政的狂士,可他祁轻候不是。

祁轻候身体里流动着的,到底还是祁家人的血,面敌百万而不瞬目,以一族之力撑起整个燕国的不屈的英血。

戚嫣只是一叹,尔后便将那些金子收了起来。

彩莲问她到底在里头做什么的时候,戚嫣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

兴许是为宁国候满门不甘,兴许是希望祁轻候能在自己复仇的路上帮自己一把。

总之戚嫣知道,她不会就这样看着祁轻候走前世那条路了。

戚嫣知道彩莲靠得住,可也没有将全部的金子都交给她,而是自己先去钱庄将这些金子换成了些面值不一样大的银票,嘱咐彩莲去不同的铺子里多买些粮食和草药。

彩莲虽是不知道戚嫣从哪里弄来的这些银子,更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也没有多问,只是依着戚嫣的话,不引人注意地慢慢采购着那些东西。

至于藏粮食和草药的地方,没有比宁国候府更安全的地方了,那里常年没有人去,从前宁侯又是在里头建了不少地窖。

不过除了那回戚嫣遇着祁轻候问了他地窖的位置之后,倒是没有再在宁国候府里头瞧见他。

彩莲一开始还觉得来这宁国候府的地窖实在是骇人得很,待到戚嫣将祁家的事情说给她听之后,彩莲亦是红了眼睛,吸着鼻子说了句:“小姐,祁家一定会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的。”

“是啊,会有的。”戚嫣抬头往上看去,仿佛在那蓝天上看见了祁轻候那清亮的眸子。

彩莲办事得力,没多少日子便是买了不少的粮食和草药。

黄州城里这些年来风调雨顺,也算得上是一个鱼米之乡,百姓这些年来便是不沉心耕种也多半能饱一家人之腹,连带着当地官员也忘记了居安思危四个字怎么写,因着前些年粮库里头存的粮食太多,每每不是发霉就是发芽,等秋收的时候还要再换一批新粮食进去,索性就减了粮库里头的存粮量,想着年年丰收,总是没问题的。

前世的时候,戚家一直都有着自己的粮库,本来不是挡不住那次饥荒,戚安甚至还拿出了一部分来救济灾民。

只可惜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活不下去的时候人就是禽兽,那时候戚卫出征,戚安不过是个文官,根本就挡不住那些饿红了眼的饥民,经由此次,戚家再也没能恢复元气。

而赵茜和戚安也都是急火攻心郁下了病症,没出几年便双双撒手归西。

戚嫣重活一世,顶要紧的,就是先熬过去两个月之后的饥荒,并且一定要借由此事站稳脚跟。

夏季大旱,粮食该成穗的时候滴雨不下,黄州城里颗粒无收,想来谁也不会料到,前世两个月后的黄州城,几乎成了人间地狱。

彩莲见这几日戚嫣总是心里头郁着事情,怕她闷出病来,便是将碧荷讲与她的事情拣着说了几件给戚嫣听。

戚嬛在戚嫣家里头过得是一点也不开心,戚卫似乎也是觉得戚嬛快到了出嫁的时候,该磨一磨性子,此次只许她带了一个贴身小丫鬟过来,剩下的丫鬟都是戚嫣着意挑的,瞧着是手脚利落,说起话来虽是笨嘴拙舌,却是句句顶撞得戚嬛挑不出错处来,不贴心不贴意,大夏日地气得戚嬛都消瘦了许多。

戚嬛倒也是去戚安那里说了几句,原本也就罢了,可一早戚嬛辱骂戚安那些话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戚安一面抿着茶一面听着戚嬛在下头拧着帕子哭诉,半晌也只答了一句:“这后院里头的事情都是你婶婶管的,你只去和她说便是。”

赵茜可不是戚安,一早就看着戚嬛不顺眼,戚嬛本不欲去找她,可瞧着自己房里头那几个丫鬟就更是头疼,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去了,却又被赵茜拉着手倒了半天的苦水,左不过就是说此戚家不是彼戚家,戚安的俸禄不如戚卫多,实在是委屈了戚嬛,可自己这个主母做的也是不易,家里头大大小小都要打算着。

赵茜拉着戚嬛的手哭了两个时辰,戚嬛出门的时候整条胳膊都是麻的,待到听到赵茜在后头说了句嬛儿明日再来找婶婶说话的时候,更是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戚嫣也只是听了一听笑了笑,倒是没怎么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放在心上,戚嬛前世的时候就一直和自己不对付,不过戚卫虽是个粗人又惯是宠着戚嬛的,然在大是大非上却是拎得很清楚,所以戚嬛前世虽是处处和自己过不去,自己倒也没吃着什么亏。

既是她愿意骂,就叫她骂去吧,左右戚安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不会为着这点事情郁结,戚安后院没有姬妾,赵茜这些年来闲来无事,有个戚嬛逗着玩乐,倒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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