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

景帝中元二年,冬。

长安城在一场小雪初霁的早晨显得格外安宁,不过此时的未央宫椒房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内宦女侍忙进忙出,而梁上高悬的茜纱似乎也在表明这里的气氛,忙碌中参杂着喜庆。

侍女拿着铜镜在阳信公主的脑后照着刚刚梳好的发髻,面前的铜镜里映着公主大红的吉服,今天她就要出嫁了。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新娘阳信公主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笑意,教引尚宫已经说过两次:“公主,大喜的日子您应当高兴。”可阳信公主脸上依旧是没有一丁点笑的意思。

这位获得迎娶公主殊荣的少年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也不是胡乱嫁的,依照他汉家祖制非列侯以上不得尚公主。

说白了,您自个若是没有皇帝老爷子裂土封侯,娶公主这种美事压根落不到您头上,当然要是您家祖上积德给您传了一个侯爵那这点运气您还是可以碰碰的。

这位阳信公主的夫婿刚巧就是这么一位祖上积德的主儿,他是汉高祖开国功臣曹参的曾孙,当朝的平阳侯——曹时。

皇帝把公主许给曹时有四年了,但是听说公主对这桩婚事并不怎么满意,至于理由大多是揣测,一时间在长安城中的贵妇们口中众说纷纭。

普通一点的说法无非是曹时生来体弱,公主担心不能长久;高级一点的说法,则是公主见这位侯爷整日斗鸡走狗毫无上进心倍感失望;当然还有权威一点的说法,说这个婚当初许得匆忙,只因为四年前匈奴求娶公主的使节指名要娶这位阳信公主,皇上为了留住爱女就胡乱说了一位适龄的列侯搪塞,公主嫌弃自己的终身大事就为了皇帝一言九鼎的权威就这么交代了出去。

不过阳信公主这事儿,用今天时髦一点的话来说,叫做婚前恐惧症。

想着自己的一生就要托付给了一个前途未卜的未来了,阳信公主忽然掉下了眼泪。

这一哭可不要紧,生生吓坏了身边伺候的侍女,小奴婢伏在地上不住的说:“公主,婢子该死。”

老尚宫急忙掏出手绢拭去公主的泪水,嘴里叨咕着:“您看您妆花了就不好了。”

还是公主自己明白,轻声对那侍女道:“起来吧,和你没关系。”

“心儿啊,出嫁无非就是从宫里搬到宫外去,没什么不舍得的。”皇后王娡走过来安慰着女儿,“咱们娘母们不是还是想见就见着了。好端端地,莫哭,莫哭。”与其说她是在安慰女儿,倒不如说她在安慰自己,这两个“莫哭”说完,她自己倒忍不住掉下泪来。

到底是母亲嫁女儿,高兴也不是伤心也不是,哭哭笑笑啼笑姻缘,人间事大体上从古至今没什么变化。反倒是王皇后自己一年嫁了两个女儿,心中难免有些别样的感受,更何况春上远嫁的女儿刘兮,嫁去的是挟制了他大汉朝近百年的匈奴。

王娡现今是大汉朝的皇后了,独子刘彻也被立作储君成了太子。

可她为了这个储位居然搭上了两个女儿的终身幸福,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的月亮,也想到底值得不值得。不过好在她殿中儿女繁多,八个孩子熙来攘往,也顾不得深究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阳信公主的嫁车从未央宫出来,在不大的长安城里绕好久,才绕到新营建的平阳侯府,平阳侯曹时正以君臣之礼在门前迎候,毕恭毕敬、恭顺谦卑,着实是君臣主仆,公主面前什么夫纲云云都是浮云。

多年以后,有个晚辈说:“娶公主不是人干的事,打死我也不干!”公主想来迎娶公主的确不太容易,这君君臣臣与夫夫妻妻恰好拧着个儿,两口子日子过得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哪有什么情爱体贴可言。

不论阳信公主对这桩婚事满意与否,她下嫁之后长安上下都以她夫君的封邑称呼起她来了,从此长安城里多了一位“平阳公主”。甚至两千多年后她的坟冢被考古发掘,对着刻着“阳信公主家”的铭文,考古人员兴奋的说找到了平阳公主墓。平阳公主的故事两千年来当做谈资一直流传了下去,只是她的故事刚刚开了头。

对于临江王刘荣来说他的故事却已经结束了。这年春三月,废太子临江王刘荣犯侵占太宗庙壖垣为宫之罪被圈禁思过,期间他给他的皇帝父亲写了一封谢罪的书信,但这封信还没有收到回信时,刘荣就在宗庙里引剑自杀了。

消息传入掖庭,刘荣的母亲栗姬便吊死在了寝殿的房梁上;而消息入了东宫时,失明的太后就将案上的香炉推下,洒了一地的香灰:

“刘启!你眼里还容得下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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