阋墙(3)

长安的夜色,黑沉沉压着世界,而长乐宫的灯火却彻夜通明。天快亮了,更香快要烧尽。黄门侍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的回禀道:“陛下,梁王回来了。”

“梁王回来了?他在哪儿?”太后的寝殿里传进了皇帝焦急的声音。太后突然睁开眼睛,挣扎地坐了起来,“皇帝?他一直在外面?”皇帝在外殿守了整整一夜,内宦小声回禀着,只看着,太后失明的双眼中流露的不忍,方才听见太后说道:“叫他进来吧。进来。”

事情似乎应该就此结束了。梁王回宫向皇帝负荆请罪,不管怎么说皇帝还是他的胞兄。无论如何看在老娘的面子上,皇帝颇为大度地原谅了他的兄弟。至于梁王也在太后的斥责下回到封地去了。但是此事一出梁王和皇帝之间的兄弟情谊几乎烟消云散。果然第二年春天,梁王突发疾病死了,死的甚是蹊跷,丧报抵京的时候,平阳公主正坐在祖母裙下聆听教诲,殿中几个女人听罢丧报一齐缓不过神来。甚至长公主还问了一声:“谁死了?”

答曰:“梁王。”

太后失神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地说道:“皇帝这下满意了吧?”

当然这不过是太后的揣测。但是对于皇帝来说不知算福还是算祸,那个觊觎他儿子宝座的政敌消失了,可是那个与他上阵亲兄弟的手足也一齐消失了。很快皇帝颁诏分封他的五子为王,又赐他的五女享公主食邑,然而一切都像是一场追悼,追悼那曾经的亲密感情。

“父皇。”平阳公主款款下拜,而父亲的身体似乎也大不如前,其实他也不过四十几岁。只是这些年似乎有些心力交瘁的迹象。

“心儿啊,你好久都没来了。”皇帝轻声叹道。

“女儿几次来,父皇都睡着,不忍惊醒您。”平阳公主再拜。

“你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皇帝冲女儿招手示意,公主近前来,她似乎也想像小时候那样攀上父亲的膝头。然而她已然为人妻人母,再不能如幼时无忧无虑。她想起小时常常为父亲捶背,便三拜请旨,为父亲捶起了肩膀。

“心儿,还是你最贴心。自小如此,朕还没说话你就知道朕的肩膀又疼了。”父亲拍了拍她的手,就好像民间的每一对父女一样,“朕儿子多女儿少,算去你几个夭折的姐姐,你倒是最大的女儿了,可你也还是这样小啊,你十六了吧?”

“在您眼里六十岁也是小。”公主玩笑了一声,“您外孙都三岁了。哪里还小?”

“我记得阿娇和你同龄吧?”忽然皇帝提起了阿娇,平阳公主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提了老高。

那年刘荣刚刚立了太子,长公主刘嫖就想起将自己的女儿陈娇许给太子,可栗姬不允惹恼了长公主。气鼓鼓的长公主坐在猗兰殿里对着织素的母亲抱怨栗姬跋扈。母亲姐妹是长公主举荐入宫的,母亲从来对长公主恭敬有加不敢有半分怠慢。偏偏栗姬也是这么个出身,赢了长公主好一顿忘恩负义的臭骂,指着阿娇说道:“我有意把女儿嫁她,她竟不识抬举!”阿娇骄纵,栗姬不肯也在所难免,自己虽贵为公主却一向不敢与之强争,有时细想明明自己还要小上半岁。姑母的怨愤就像喷薄的火山,随时牵连了周遭,自己拉了刘兮跑去院中避开阿娇,不想七岁的刘彻却跑进殿里,长公主大约也是随口一问:

“阿彘,你愿不愿意娶阿娇啊?”

“那我就盖一座大大的金屋子把阿娇藏进去,姑母你说好不好?”没人教他,这话说完连母亲都愣了,阿彘说:要娶阿娇,还要盖一桩金屋藏之。好不荒谬。可就这一句话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第二天竟然跑到太后那里讨了个恩旨,阿娇许给刘彻都六年了。

“可不是么,女儿同阿娇姐姐同年,她长我半岁。只是阿彘尚小,耽搁了人家了。”平阳公主听得出其中利害。当年就是长公主实在不愿女儿做什么胶东王后,搅动了后宫的一潭死水。先是废薄皇后,后是暗中派人令栗姬的哥哥大行令上奏请立太子母为皇后。栗氏外戚哪里晓得,宫中小王夫人也就是王娡的妹妹扔下四个嗷嗷待哺的幼儿撒手人寰了,皇帝还没说什么,栗姬就说这几个孩子她管不了,皇帝一言不发的从栗姬宫中离去,在小王夫人的宫中坐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大行令的陈辞就让皇帝当场怒骂:“混帐,她也配做一国之母!”大行令哪知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还牵累了外甥的储位,更想不到栗姬回选择悬梁作为结局。

长公主不过去太后那里说了几句闲话,朝堂上立即风云突变,不费一刀一枪陈娇就从王后变成了太子妃,再不久还会做皇后。可这位准皇后至今还待字闺中,难保皇太后面前不会出现什么新奇的说法。

“那就别耽搁人家了。”皇帝又拍了拍女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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