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2)

阳信公主下嫁的旨意,在匈奴使节求南宫阏氏入主王庭后不久就发到了平阳。彼时简侯夫人正乱作一团,她家的管家妇新死,身边居然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人仰马翻的接了圣旨之后,她得带着袭了爵没几年的儿子进京。她意识到,如此往京城一遭,平阳侯家的世卿教养,若是没有几个得力的仆人撑着,一定有人会从懿侯曹参那里起嘲笑他平阳侯家的。她是皇帝的亲家,要娶公主做媳妇的,一切迎送用度都得配得上这位天子娇女。

仆妇卫云儿,论理儿怎么也不会是被简侯夫人带到京城的人选,可偏偏天子使节到时,这阖府上下居然找不出第二个,她这般年纪、当年也是接过圣旨送过钦差的人物,往后去了长安应对此类事情多着呢!哪里还经得起这一次又一次的人仰马翻?简侯夫人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突然有些个上了年纪的仆妇往她耳边递了句话:那卫云儿当年是在长安见过文皇帝的人。细想起来这卫氏云儿也曾是静候夫人跟前得意之人。简侯夫人不得长叹一声:“可惜了这么个人物了。”

卫氏烈性,阖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当年简侯还是世子的时候据说见卫云儿得力,曾向母亲静侯夫人讨要,不料云儿不从险些以命相搏。再后来,静侯夫人仙去,简侯兴许是为出那口恶气,强求这女仆,不料这女子竟然在定下婚期后公然与人私通。简侯面前只留下一句话:“侯爷可是要为他人养子?”简侯不忿差点杖杀此女,若不是乳母劝阻,“一尸两命,伤天害理,折损阳寿啊!”只怕卫云儿早已是枯骨了。

卫氏趋庭而上,见夫人一揖,端端的正坐了。简侯夫人看着她,见那举手投足间的教养、言谈举止中的分寸,待人接物得体应对,只有这样的女仆才是这世卿世禄之家应有的风度,想起眼前这个人儿此前种种,竟然不由得替她惋惜了起来:要不是当年那一闹,说不定现在也是这府中上上座的有脸奴才。

“卫姐姐果然是老夫人调教的人儿。虽说这几年不在我与先侯爷跟前,但到底这气度是不凡的。”简侯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直奔主题了,“咱们姐妹一场,对着明人就不说暗话了,这次请姐姐来也不为别的,皇上赐了婚有几年了,公主来年便是要嫁过来的,这旨意已经下了召我与侯爷往长安去商议婚事,往后怕是我们母子就要常驻长安了,到了长安这府中上下少不了姐姐帮我些。”

“夫人客气了。云儿就是个女婢,夫人吩咐便是。”卫氏客气了几番还是答应了。不过简侯夫人私下对自己的婢女说:“她心里有仇,有恨的。”

卫氏心中自然是有仇和恨的,她若是不仇不恨,她便不是卫云儿。只是她的这一腔仇恨却从未算在简侯曹奇的头上,只算在她自己的头上,那时年轻做事不计后果,到头来糟践的却是自己。生了长子长君之后,在平阳侯府内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货了,就连发配到前院扫院都有人给她后脚洒土,管家糟蹋过她、账房也糟蹋过她,就连乐坊里的掌事乐工也上来踩过一脚,哥哥把她赶出了家门,卫家侍奉平阳侯世代,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一个荡妇。她在浣衣所伸着长了冻疮的手洗衣服的那个冬天,她跟管粮仓的小吏郑季说:“每月给我一斛米,我陪你睡。”

最后卫氏给夫人提了个条件,她去虽然好,但终归不合适抛头露面。不如带着两个大些的孩子去。恰好女儿少儿同公主同庚,做个玩伴也是好的。夫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男孩子跟着侯爷,女孩子跟着公主。去长安虽好,可她这一走只得丢下身边两个小的无人照管。娘家是没有了,父母早被她气死了,兄长也不认她了。唯一能想到的,只能是把这两个孩子扔回给亲爹了,至于以后只能说生死由命了。小女儿子夫扔回给了她那掌事乐工的爹,好在他没有妻室,无非将来做歌女罢了。可小儿子青儿却不同了,听说郑季的嫡妻是个泼妇,一闹起来又哭又喊寻死觅活,也不知道那孩子还能不能好了,不过当年也只是为了不饿死才有了他,若是被他亲爹饿死了也是天命。说到底,无非她是女奴,她若是位小姐简侯也不敢对她如何,她也不必自己作践自己,落得这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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