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猎(1)

景帝后元二年。

这一年的春上,皇帝的病势愈发沉重,旧年冬狩也是太子代行的。恐怕今年的春蒐也要太子代行了,然而太子尚未加冠,不论怎么看都还是小孩子,就算他甲胄加身也仍旧是身板单薄的孺子。太后颦眉,老臣摇首。曹时看在眼里,平阳公主也看在眼里。王皇后为何曾不看在眼里呢?

王皇后看在眼里,自然有外戚替皇后操起心来,比方太子的母舅田蚡。王皇后的弟弟为什么姓田,得从皇后的母亲臧氏说起。臧氏人称臧儿也不知是名还是避讳,乃是汉初异姓诸侯燕王臧荼的孙女,自己前后嫁了两次,前夫姓王,后夫姓田。且不说她自己是二婚,后来算卦说两个女儿都是娘娘命,居然扯着大女儿从前夫家出来改嫁给了皇帝。虽说有急功近利之嫌,可细想起来也算是个千古奇人。王氏姐妹嫁给了皇帝,一家人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了,彼时皇后的哥哥王信封了侯爵,弟弟田蚡则从郎官做到了太中大夫。

不过比起皇后的胞兄王信,皇帝倒是很欣赏这个异姓的兄弟田蚡,当然若是深究无外乎田蚡脑子活络,口才好罢了。王皇后有大事喜欢和这个弟弟商议,而不是和嫡亲的哥哥,也无外乎田蚡脑子活络,口才好罢了。

“若是这样不如提前给阿彘行冠礼。”田蚡说得看似随意,却让一旁的皇后惊了一惊。

“你说什么?”

“我说,不如提前给太子加冠。”田蚡字正腔圆的又说了一遍。他这一说着实有些荒唐,莫说太子才十三岁,就是十四也离弱冠之年甚远。皇后瞪着眼睛,盯着他使劲看,半晌才憋出一句:

“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事在人为嘛!”

“你家孔夫子非礼勿视,你在这儿倒离经叛道起来了。”田蚡少年时是学儒的,跟着老先生像模像样的读过几年书,不过后来听说太后好黄老,又转而去学黄老。若论急功近利,投机取巧倒是和自己母亲有几分肖似。

“这哪里算离经叛道?”田蚡不以为然,“天下事重要的是为我所用。太子加了冠礼就算成人,他们是摇头也好,皱眉也罢,断是没有高后立少帝之事是真的。”

“我倒是觉得舅舅说的极是。”平阳公主前殿探天子病回来,刚进门就恰巧赶了这么一句,随即附和了一声。

“就是,我就说心儿如此通透的人儿,必是第一个懂我的!”田蚡听公主这么一说极为受用,眯起小眼睛得意的向皇后瞅了瞅,转脸去弄手里的一件玉器,喃喃道:“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也不知道你这是有礼还是没礼。”皇后狠狠地数落了田蚡一句,转身却往她那张旧织机前一坐,吱呀吱呀的织起素来。不过依着田蚡的经验,这事就是默许了,在前朝他自会想法子,让皇上听了他这话,不过话不能由他来说,得找个看似中立的“公平”人。

“前日里得了个物件,不知道好不好,请舅舅给看看。”平阳公主见冷了场,忙过来打圆场。袖子里掏出个别致的玉簪来请田蚡瞧,其实是方才天子赏了她的。在皇帝眼里,女儿平阳公主,不知哪里带着些古怪,比方她一向不喜欢俗物,尤其是那些样式中规中矩的首饰,若不是朝仪中必戴金步摇,她能免簪来朝。

“好玉啊!”田蚡刚一过眼,不由得惊叫起来,顿时那对小眼睛放起光来。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平阳公主眼瞅着他墨迹够了,方才说:“舅舅喜欢?那外甥女待会儿叫人奉到府上去。”

“给你舅舅送礼,不如现在就叫他拿回去。”皇后一眼看穿平阳公主打了什么主意,知道又是拿了御赐的宝贝送人情去了,平阳公主的这几分古怪,倒不如说是皇帝老子自己惯出来的,给了旁人皇上下赐的东西巴不得供起来,唯独平阳公主拿来做顺水人情常有,皇帝也不追究,栗姬还活着的时候少不了挂枕边风:刘娉拿着御赐的东西送人,真是大不敬。皇帝不以为然的说,给了她就是她的了,自然随她处置。久而久之,宫里人也都知道,御赐的东西跑到不知什么小人物手里了,那乌台查了档必定是当初赐给平阳公主了。

田蚡揣了玉簪,便坐不住了,转身便告辞回家去了。王皇后看着田蚡的背影,却突然叹息了一声:“唉,你舅舅啊,什么都好,就是爱财爱过了。”

“爱财也没什么不好的,子贡照样富可敌国,不然孔夫子得饿死。”平阳公主不怎么想接着话茬儿,随便说了一句,却将王皇后顶了回去。皇后不由得叱道:“一句话能把人噎死,难怪曹时不愿理你!”

“他是不敢。”平阳公主听到此处竟忍不住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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