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1)

长安的春夜淡淡的微风吹开了天边的夜幕,东方开始发白了,天边没有一丝云,那样的通透与纯净。河畔的草滩上稀稀落落啃着草皮的马儿,也星星点点地从夜色里显露了出来。天再亮了些,东边隐隐约约有一线红色,马群的整体也暴露在了视线当中。马驹子乱跑着,撒着欢的搅和着,正在忙着用夜露滋润过的夜草,填饱肚皮的马娘。

马鸣啾啾,夜风习习。河滩上响起芦笛的声音,那样的悠远,那样的绵长,只是些许凄凉似乎从这笛声中透出,把这即将破晓的宁静夜空,涂抹出幽蓝的深邃。笛声的主人是一个男孩子,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看着他对马群的神情,那牧马的人大约就是他了。

这里不是塞外,这里是长安,虽然城外的原野荒滩略有些塞上风光的影子,可这里究竟是汉王朝的都城,是汉廷的中心,是充满了权力倾扎巧妙掩饰政治血腥的歌舞场,而无数的权贵就在这里上演着他们沉浮上下的活剧。这个男孩子也不过是这无数权贵家庭里豢养的奴仆中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渺小的孩子。

古人说劳力者制于人。奴隶可以悲伤,可以痛苦,唯独不能忧郁,因为他们缺少贵族旷远的孤独感,以至于与意境高远的忧伤显得尤为的遥远,如果硬是把忧郁与奴隶联系在一起,那么他们将显得格格不入,充满了难以协调的讽刺。可是在这片距长安不足十里的草滩上,少年笛声中难以掩饰的伤怀,给这个可笑的推论添上了一个绝对讽刺的注脚。

“卫青!该回去了!”不远处一位身着褐衣的老者,拿着酒葫芦冲着少年喊道。

“哎,好!”少年聚拢了马群,清点了主人的马匹,他同老人一道赶着马群回去。少年轻快的翻身上马,挥动长鞭驱马前行。太阳高起来了,晨曦照在他的脸上,终于将他的相貌显现清楚,这是一张清隽的脸,五官精致,轮廓分明,可这位少年眼神深邃,眉梢含郁,兴许在不远的将来这位少年成熟起来时,将呈现出不俗的气度。

“你说你还跟着我干嘛?”老者喷着满口酒气,对着那少年的背影道,“既然侯爷叫你跟着,那就是看重你,以后有好日子过了,跟着我放马又不舒坦。你说你大半夜的又跟着我出来干什么?”

“我不累,师傅。”卫青管老头叫做师傅,其实不光刚回长安时跟着他在马棚养马,这身骑射功夫也是老头教授的。

“受罪鬼命!”老头哼了一声,卫青被侯爷要去做了骑从,骑奴里华服甲胄的身份,惹得旁人好不羡慕,唯独卫青的母亲听了这个消息之后面无表情,良久才说了一句,鬼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这话卫青传到老头耳朵里,老头也是哼了一声道:“受罪鬼命!”

马房老头是个怪人,平阳侯府上下一干人等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叫什么,大家伙只是喂喂哎哎的乱喊,似乎在奴仆当中这老者也是最末一等,没人瞧得起他,他也瞧不起别人。除了整日与马群酒水为伴,竟再无人搅他,老头也落得清闲。卫青初初来他身边时,少不了因为碍眼被骂上一句:“跟着我干嘛!去去去,一边去!”

可偏偏这个卫青也不同于常人。想到嫡母手中的烧火棍,老头这里不过是一记白眼,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依旧跟在老头身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笑脸对着冷脸,时间久了,冷脸也就不那么冷了。

“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呢?”卫青也只是笑,舅舅说在长安主人面前少说多干,免是非。卫家着实被是非累怕了,卫云儿当年惹了多少是非,卫家就跟着受了多少牵连,可算来算去祸起无非是个“情”字。

“青儿哥哥,少儿姐姐说你舅舅来了,叫你回家去呢!”公主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跑来马房,远远地站在门廊下喊他。卫青也知道那小姑娘一则怕马和马的味道,二来怕老头。老头酒气熏天的斜眼看人一眼,的确能把小姑娘们吓出三丈远去。卫青也劝过老头少喝些酒,可老头却说:“我拿醇酒做老婆,过日子怎么能少了老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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