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3)

很快夏入了秋,秋又转冬了。夜慢慢长了起来,昼却越来越短了。

太后召平阳公主入宫。皇帝病了。来传旨的宦官悄悄地告诉公主,近况很是不好。公主心中已然生出最坏的念头,却又强忍着压下,端庄贤淑的拜别了内宦,走了臣下的礼数,尽了东主的心意,含了笑降阶送了宦官回去。心头却早已翻江倒海一般。人命这个东西,说硬也硬,祖母四十岁因病失明,如今近八旬高龄却仍旧矍铄硬朗;可要说脆那也脆的离奇,梁王雄姿英发,可依照玉山倾倒无人能扶;那栗姬昨日尚冷眼相对,今朝却悬梁梦散。山陵崩毁,平阳公主不敢想却又不能不想。

“备车,进宫。”公主吩咐着,门外女侍游纤丝应着,她听了那小女孩地声音忽然问道:“少儿呢?”问毕,才是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卫少儿坏了规矩自己亲自将她逐去。

“公主,少儿姐姐,少儿姐姐她……”身旁女婢金丝线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罢了,虽说是用惯的人,可到底是坏了规矩,听说她生了个男孩子?”

“可不是,前两天生了个男孩。要说少儿姐姐也是可怜的,遇人不淑又遭始乱终弃。”丝线提起少儿倒是满口同情惋惜。

“到底是她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别人。”

可平阳公主却不以为然,卫少儿与门下小吏霍仲儒这段风流艳事,于平阳侯府上下可谓人尽皆知。那霍仲儒的确生的姿容伟岸玉树临风,可惜行事却毫无丈夫意气,反倒不及那少儿十之一二。且说小吏与主母女婢私通这等偷香窃玉的行径,一旦败露那可就是天大丑事,弄不好要命。所以这霍仲儒若说胆大也着实大了些。

果然少不了多少时日那卫少儿珠胎暗结纸包不住了火。事情败露出来,平阳侯那边似乎依旧是无为而治并无所谓。平阳公主这里却震若雷霆,莫说这是平阳侯府主母的脸面,这乃是天子长女的脸面。消息一经传出,那霍仲儒竟然连夜逃往平阳老家去了。

那日少儿长跪院中一个晌午,公主坐在屋中连睬都不睬。后来卫母同来陪着跪了,眼瞅着日转扶桑,小侯爷都要散学了,公主的教引嬷嬷实在忍不住劝了一句:“公主那少儿怀着身孕,再罚,出了事可是两条人命。”言下之意不外乎,切不可为了一时意气伤了公主的阴骘。

平阳公主这才平了怒气,出了房门,站在廊下,朗声道:“你且不必跪了,我不曾罚你,你也不必拿着你们母子两条性命犯险。”

卫氏母女听罢此言如临大赦,卫少儿更是一时瘫软倒在母亲怀中。卫氏千恩万谢,哭哭啼啼,磕头如捣蒜。倒是那一句:“公主怜我寡母孤儿。”哭得平阳公主心顿时软了七八分。

这卫氏的故事初嫁之时也听府中老仆们讲过,要说可怜也是可怜,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万事何必做绝?最后鱼死网破,她也丝毫没得了好处,简侯也不过气了一阵之后又讨新人,将她忘诸脑后,她这一身罪业苦楚却只能自己一人生生受了罢。

平阳公主不再理会这对母女,径直往前面去了,小侯爷散学公主少不了与先生相问功课。谁知刚走到门口却见了一个少年长跪在地,但见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容貌清朗,虽是骑奴的衣着却自有一番风骨,公主不由得惊奇。

可到底是天子长女,平阳公主粉面含春不怒自威,说是惊奇也不过是驻了足,问道:“怎么跪在这里?”还不等那孩子答,身边女侍丝线连忙代答:“这是少儿姐姐的弟弟卫青,侯爷身边的骑奴。”

“问你了吗?”不料公主却有些恼,丝线听了不由得面红耳赤退在一边。

“奴婢卫青,姐姐卫少儿犯了过错理应责罚,可姐姐尚有身孕,卫青愿代为受罚。”

“你倒是重情重义。你家姐姐误入歧途之时怎么不记得规劝?”平阳公主见他不过是要代姊受过,复又往前面去了。

“人臣死谏君上,不过是因为君上也未必句句听得箴言。”谁知此言一出,公主不由得站住,转身看了那少年,眼中难掩诧异。良久,才听得公主道:“好一个人臣死谏,你倒是看得通透。”

“昏君不必死谏,也不必谏。”卫青又接了一句。听得公主居然长笑不止,片刻公主仍旧往前面拜会西宾去了,只留下一句吩咐飘散在侯府的空气中:“去跟侯爷说,他这个骑奴有趣的很,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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