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5)

也不知是不是她有些自怨自艾。乃父崩逝以来,母亲倚重外戚,对田蚡言听计从;幼弟冒进偏激,一味锐意革新;祖母虽老,然诸窦势力仍盛;夫君本为显贵,却无心朝政。她自己苦心经营,却对这诸方势力一丝一毫动摇的基础都没有,现今更有孤掌难鸣的悲哀。对着门下策士,平阳公主原本就凝重的脸,显得更加阴郁了。

“公主可是担忧?”这一声问候,足以让她暖心,这是这话音的主人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奴仆。

“卫青啊。”从宫中出来,平阳公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王太后那里都是田蚡和他的一班幕僚,窦太后那里却是大长公主和陈皇后难看的脸色。两边平阳公主都插不上话,摆明了她说的话两边都不讨好,何必说出来讨人恶嫌,可心里却不知怎地堵得生疼。

“我没事。”坐定才透着车帘同小骑奴答话。

“您脸色不好,自从皇上新政以来,您的脸色就一直不好。”

“你连这个也看出来了?”公主倒是佩服他的细心,“那你说说这新政好不好?”

“新政是好,可现在不是时候。”这话一出口,却引得公主的心一阵狂跳,这宫里宫外,朝上朝下,这是头一个同她想到一处去的人,不由得喜出望外。却又不得不端起自己主母的架势,瓮声瓮气的问:“何以见得?”

“皇上刚刚登基,本该是笼络人心的时候,可他却放着满朝老臣不用,下令招贤引儒生入朝,这就把老臣们得罪了。宗室、诸窦若以家礼论,大都是皇上的长辈,原本长辈扶持晚辈,也就求晚辈一个低姿态。可他这一道政令叫他们都回封地去,这不是把这群长辈也都得罪了。这两拨人一得罪,皇上能倚重的也就剩下那群儒生,可这些人根基尚浅,皇上反倒是他们最大的靠山,这么一来皇上独木难撑,我看新政怕是难以长久。”

卫青一席话,句句在理,虽说是主仆二人闲聊,却将这朝局看得极为清楚,倘若不是平阳公主亲耳所闻,哪里让人相信这话不过是出自一个骑奴的口中。

“你倒是看得清楚,可皇上比你大些,却不如你看得清。”

“我这也是我娘这辈子净得罪人了,我们姊妹弟兄吃得就是这个亏,要不是您和侯爷抬举,我也到不了主子身边。”

“你果然古怪。”主仆二人正说着,车马已经到了东市口,却见一队期门郎驾着快马乘风而来,卫青刚想停车避让,哪知那一队郎官之中有人取了金弹丸乱射,惹得东市口百姓叫骂之声连绵不绝,却也有些贫民饥馑者争相抢夺。

“怎么了?”公主见车驾停顿,又听见车外百姓叫骂,随口问道。

“没事,一队郎官。”哪知卫青话音未落,那乱射的金丸竟然直射公主车辕马颈上,左辕的马立时惊了,嘶鸣一声前体立起如离弦之箭一般狂奔而去。卫青差点被掀翻在地,而缰绳尚在手中,若是刚才那下他掉下去,此时早被车轮碾成肉酱。而车厢内公主主仆怕是更要等着车毁人亡才算罢了。车内丝线连哭带喊地问道:“青哥哥,这是怎么了?”

可卫青哪里顾得上理她,攥紧手中缰绳,要将惊马勒住,但他毕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就算膂力惊人也难卜胜算。眼见着惊马一路狂奔就要将他甩上前面宫墙,撞成肉饼。右辕老马却拼死扛到一边,惊马被同伴牵引直逼宫墙,大约也是不愿撞墙,才惊魂甫定的停了。

卫青摇摇晃晃的跳下马车,暗想竟然被老马救了一命,但想起主母安危,来不及多想掀起轿帘,气喘吁吁地问了一句:“公主还好吧?”

公主自然吓得面如铁灰,当然此时小侍女金丝线已经吓晕过去了。但公主自己硬撑了主子的门面,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强压了喘息答道:“没事。你没事吧?”

“还好,被这老马救了一命。”卫青指了指右辕老马。但见两匹马正翕着鼻子喘着粗气,看样子马也累得够呛。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约你是福厚之人,连马也救你,我跟丝线借了你的鸿福,饶是躲过这一劫了。”

孰料平阳公主受了这一惊吓,次日便大病了一场,一连半月也不曾进得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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