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5)

又听那少年道:“这位大叔真会开玩笑!我一个奴隶之子,不挨打就不错了,哪里指望着封侯!”那漆面钳隶似笑非笑道:“小哥,你中庭紫气萦绕,乃英武之气也,不仅会封侯更是要拜将的!”少年摇了摇头,笑道:“老叔妄言!”

公主听那少年的声音极为熟悉,便不顾那边一众囚徒、钳隶要前去探看,侍女丝线拦着她说:“您这个身份去不得!”她这一叫不要紧,却把前面众人惊散,只有那少年转身拜倒,道了一声:“公主。”

果然是卫青。

钳隶说是将来要封侯的少年是卫青,要说公主也不稀奇。她家上下奴仆没有成千也上百,什么样的没有见过,唯独卫青这骑奴一身技艺,她还真是那日才开了一番眼界。可公主到底是高祖嫡脉,识人的慧眼还是有的,韩信能受胯下之辱,英布虽黥面而封王,奴隶如何不能封侯?

她心里也有盘算,自打东宫称制以来,皇上表面上看起来无非飞鹰走狗,四处闲游实则也是养了一干出身勋贵的少年亲信;加之举贤令未废,长安聚集着儒林士子,皇帝也是借着着私巡拜访。大有韬晦养息,丰满羽翼的意思。

东宫毕竟已是近八旬高龄了,长公主也是知道,山陵崩毁也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情,届时就是皇帝的用人之际。若是能举贤推能自然也是她平阳侯家的一番功绩,可偏偏曹时却似乎恪守家训对举贤一事毫不热衷。

她闲时也同门客讨论举贤的事情,可这班幕僚要么同侯爷同气,要么一味趋避东宫威势,大多对举贤一事抱持否定的态度。只有一位明阖先生同她是这样说的:“举士一事平阳侯家一向谨慎,公主若以女流之身荐士,于儒林间怕是有女子干政的恶名,皇上好儒未必喜欢如此。”

“依先生之见,孤家是不宜举士?”

“正是。但公主也有公主的优势,天子女宠自鲁元公主始皆出公主家。窦太主在先帝一朝,往掖庭之中送了多少人?多少人登夫人位?更有今太后。太主家至今犹胜,这长安城中何人出其右?”

“先生的意思是孤家也当效窦太主,网罗佳丽良人往皇上身边送?”

“正是。”

“先生这话说得如此直露。我们这些做公主的,就是给皇上收罗美人的?”

“这开枝散叶的事情总不能太后去张罗吧?陈皇后侍上有些时候了,却还不见动静,想必太后心里也急吧?”

平阳公主笑而不语。太后怎么不急?太皇太后都急。中山王刘胜只比皇帝虚长几岁,眼下儿子都过了二十人,皇上这里莫说连个女儿也没有,连一个报喜的妃嫔都没有。宫中有些风闻,说皇后善妒不使后宫侍上,皇上却也嫌她聒噪四处巡游,十天半个月摸不着人影,这子嗣依旧悬而未决。不过平阳公主养良家女子备选掖庭之事,大约也是自那而始。

平阳公主刚待同卫青说话,却见一队内宦前来,说,皇上请平阳侯看乐舞,请公主同去。公主领了恩旨,急忙前往。到时歌舞已起,皇上也丝毫没有见怪,只是示意姐姐就坐。

一曲终了平阳侯命家奴相和。平阳侯家的乐工在长安城也算一等一的,有些曲目比皇家还要高明些。只是公主同侯爷一向不睦,两人少有坐在一起看自家乐舞。这次侯爷又弄出了什么新花样,她也不甚了解。

哪知这次选的曲目却出奇的平庸,乃是古曲《幽兰》,自战国以来用乐一向又雅俗之辩。郑声虽淫却是时下流行,古乐虽雅却使人昏昏欲睡。用现在的话做比方,就好比整天听摇滚突然放了一大段昆曲,不睡也得睡了。

《幽兰》一出,皇上就昏昏欲睡、心不在焉了起来。只平阳公主还仔细听着,可也没提起多大的兴致,也就是见那抚琴的少女眼生的很。果然一曲《幽兰》未终,皇上借着尿遁逃了。只有平阳侯含笑叫那几个乐工近前领赏。

曹时指着方才看起来眼生的抚琴少女对公主说道:“这个人儿,公主还是认认的好。”又转头对那少女说,“抬起头来,告诉主母,你是谁家的、叫什么、几岁了?”

少女缓缓得抬起头,秀丽如云淡风清,含蓄若朗月蒙烟,娴静似夜花照影,婉约中带着淡雅,娇妩中带着端庄,袅袅婷婷的立在那里,看得平阳公主不由得咋舌。只听那少女嗓音清越,道:

“婢子,卫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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