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4)

“你还不嫌乱呐!阿娇与皇帝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为得都是女宠。好不容易宫里的人让她打发走了,你又送进来一个!”还没等公主坐定,太后抢先数落起女儿来了。平阳公主也不生气,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劫。

“皇后还没动静?”公主没答太后的话,反倒问起了皇后,看起来像是岔话,太后却立刻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没动静,太皇太后问过两次,说要不请太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皇后哭了一场。”

“我看没毛病,只要别这么妒忌。他们夫妇结缡数载,无一子半女,还不许妃嫔侍上,皇家开枝散叶的事情,岂能耽搁?我也是替两宫太后分忧,才出此下策。母亲不体谅女儿,反而责怪女儿,女儿这出力不讨好,心里要难过死了。”

“好好好,你有理。有理同你皇祖母去讲,在你姑姑面前,说阿娇不会生养。”太后见公主如此不免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说了几句气话。

“我可没说她。她要是自己愿意那么想,那是她的事。只是这回这丫头,我看阿彘是真心喜欢,不然也不是不知道阿娇的性子,结果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带回来了。还是请母后留意一下这孩子,届时阿彘自然感激母亲。”平阳公主自皇帝登基以来,一向将君臣之礼分的清清楚楚,这一次却破天荒的称了皇帝的乳名,不过是为了勾起王太后心里那段母子亲情。

可谁知这一勾不要紧,太后反倒心酸了起来,抹着眼泪说道:“这不用你说,为娘一生生了你们姐妹五个,你金氏姐姐自小没了来往,刘兮与刘嫦又送往匈奴,膝下儿女仅剩下你同阿彘两个,这点事为娘还能为你们姐弟做做吗?”提别人不要紧,一提两个和亲了的妹妹,平阳公主也难掩悲戚,母子两个就着这话,抱头痛哭了一场。

掖庭永巷,长夜漫漫。卫子夫自入宫,就被贬为宫婢。华服金饰的陈皇后一声巧笑,俨然将她幸上新贵的身份打得粉碎。提着灯从永巷长长的甬道中缓步走过,秋千寂寞地停着,一片绿叶落在上面,卫子夫拾起那片叶子,小心捏着叶柄,想:难道自己就要像这叶子一样,还嫩绿着就要枯死吗?

“姐姐可姓卫?”少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断了子夫的思绪。卫子夫回头见一个少女立在身后。

“是,这位姐姐是……?”

“我叫李姝儿,是掖庭女婢,白日里在长乐宫王太后处做杂役。”

“姝儿姐姐。”生人贸然搭话,想着平阳公主行前叮咛,卫子夫心中也是紧防备着,连忙施了一礼,敬称了一声姐姐。哪个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向你示好的人,究竟是听着谁的指使,受了谁的恩惠,对你这刚从天上贬到地上的歌女是捧还是毁,端得是何等居心?只能小心应对。

“姐姐,可是昨日皇上带进宫来的?”

“是,是皇上带我进来的。初来掖庭不知规矩,还求姐姐指点。”卫子夫答得谦顺有礼。

“卫姐姐,可别。”李姝儿连忙摆手,道:“您是侍奉过皇上的人,虽说现在落魄可姐姐到底是贵人。只是着掖庭之中有些古怪之处,姐姐千万别去,不然冤魂索命,白白搭上一条性命。”李姝儿说得事情有些玄乎,可这幽幽深宫经年累月不知有多少冤魂怨鬼,久而久之也就流传着些怪谈。

两个宫婢提着灯朝前走去,见一间屋子门窗尽被木板封死。李姝儿道:“这间屋子闹鬼。说是先帝朝住在这儿的一个宫人,因为先帝多看了一眼,就被栗姬逼得在里面上吊死了。后来化作厉鬼索命。果然没过了两年,栗姬也上吊死了。派来逼她的那个宫女也跟着娘娘上吊了。自那以后这屋子就封死了,说是怕厉鬼出来害人。”

子夫听完有些咋舌,又听那宫婢道:“卫姐姐,前面那座茅厕也不要去,尤其是晚上宁可绕远也千万别去。”

“为什么?”

“高祖的戚夫人,被高后剁去手脚,熏瞎眼睛,割掉舌头,弄聋耳朵,做成‘人彘’,扔在那座茅厕的粪池里淹死了。听人说她的鬼魂夜里会出来,唱什么‘子为王,母为虏’,然后把年轻的宫人也推进粪池里淹死。”

提灯忽明忽暗,照着李姝儿的侧颜,将那诡谲的宫廷秘史衬得更加幽暗。卫子夫听着,心里不由得一阵阵的发颤,额头上冷汗涔涔。陈皇后会不会也似栗姬、吕后,将自己置于死地?长长的掖庭永巷,仿佛是吞噬少女青春与灵魂的魔窟,将多少带着梦幻的少女,一步步赶向死亡的深渊。

点击获取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