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5)

次日,一早卫子夫离开掖庭,来到长乐宫,往王太后处充作杂役。却见李姝儿侍奉在太后身侧,后来才知道她乃太后近身侍女,绝非普通宫婢。昨夜一见,大约也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前往掖庭去点拨她的。子夫远远望着殿中太后,俯身一拜,全是心中感念。

只是长乐宫同掖庭一样寂寞,荼蘼花就要开败了,春天要过去了。可卫子夫却再也没有见过皇上,仅是远远地望见过他向太后请安的背影。她抱着笤帚,回想起平阳公主府中那狭窄的尚衣轩,如风雨般暴乱,她自己也似狂风中蹂躏着的娇花,暴雨打着疼痛,发出袭袭娇喘……

忽然一下又全然散开,天朗气清般的释然,记忆就像树叶下斑驳的阳光,变成支离破碎的片断,空中游离的是自己的长发,自己就像漂在水面上,忽而又沉了下去,坠向了深渊,突然又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拉了回来,自己就像一片落在水中的叶子一样,轻轻的旋转着,旋转着……

然后好像是自己醒来了,嗅着雨后的清新,残花已去,枯叶空留。那个夜里在平阳公主府,已经记不起的是怎样走出来的了,自己又是怎样陷入到天子的怀抱里去的?也许只是一个梦,但又不是梦,眼前是长长的掖庭长巷,不是平阳侯府的乐坊窄巷。不必想了,也想不起了,头脑中只留下虚无身影,至于是谁的身影自己也看不清了。

“你姐姐可有消息?”这日从长乐宫出来,平阳公主在太后那里居然见到充作后宫杂役的卫子夫。想起自己对母亲的托付,想来也是母亲对那丫头的一点关照,若是发到椒房为役,此时卫子夫大约已是孤坟一座。

“前些日子托人传过话。好像处境好了一点儿。”

“再见过皇上没有?”

“据说是没有。”

“你母亲可有埋怨?依照你姐姐的品格,嫁得好一点是不在话下的。唯独侍上这一条,要么一步登天,要么老死深宫。”

“我母亲什么都没有说。不过这事横竖也不受公主控制,这条路姐姐自己没有走好,怨不得别人。”

“若她不想辜负自己青春年少,明年裁汰宫人之时,她自请出宫便是,届时自行婚嫁,与宫中再无瓜葛了。”

“卫青记下了。”平阳公主心中也有盘算,既然这侍上的福分卫子夫消受不起,又何必将她置于后宫那个虎狼窝中任凭生死?毕竟这位陈皇后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昔年栗姬在先帝朝飞扬跋扈,将后宫搅得不得安宁。这些平阳公主自小看大,宫廷险恶如何不知?母亲若不是本着一颗能忍则忍、能让则让的心,大约早同姨母小王夫人一样被栗姬气死了。

主仆二人依旧绕过东市门前,往平阳侯家去却见几个匈奴人在东市卖马。公主听着那胡人粗声大嗓和一个买马的不知争执这什么,便问道:“这胡人是卖马是讨价还价?”

“哦,那胡人说他的马是千里马,买回去拉车就可惜了。买马的这位回去是要拉车。”

“你听得懂胡语?”公主本来也不过是闲话,哪知这卫青竟然听得懂胡语,心下又是一惊。一时想到卫子夫,此番入宫大约是要无功而返,便又转而为他惋惜起来。

“能听懂一些。我那师傅是个胡人,公主大约是不知道,毕竟家里上下不知多少仆人,哪里注意得到谁是胡人!”卫青仔细答了主人的问话,却并不知道公主此时正在为他的前程伤神。饶是卫青还有一条从军的路可走。皇上名义田猎,其实是在建章骑营养兵。若是以平阳侯的名义将一个小卒安排进去也是容易。

然而公主转念一想,要将卫青送去,此人从此就不在身边了,到那时又有何人能同她在这儿,讲几句天下之大的闲话?想到此处竟然十分不舍,生出了皇上身边哪缺一个卫青的念头。这位平阳公主乃是先帝爱女,自少年时便颇为慷慨,莫说从她身边讨个人,就连那些御赐的罕见贡物也常随手赠之。生出这个念头时,公主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对卫青之情,早已超越主仆。

点击获取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