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妇(2)

卫青随庄助往东瓯去时,少儿便同公主讲了卫媪给卫青张罗成亲。虽说她话锋里转圜了十几个弯,可公主听明白的那一刻,还是沉默了良久。那孩子已有六七个月了,母腹中辗转腾挪闹腾极了,约是个男孩。公主捂着肚子,推说是胎动,可少儿哪里看不出那是心痛。

“成亲是好事,到时我必定备了大礼去贺他。”公主强笑着,哪有见着心上人另娶他人笑得出来的女子?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她知道,迟早有这么一日她拦也拦不住,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就算贵为公主又能奈几何?

“想哭你就哭出来吧,硬憋着对你和孩子都不好。”少儿一句话换来公主苦笑,她哪里有泪?她满心都是泪,却不能哭,月前卫媪来访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自己的罪孽,得自己生受。”卫媪如此,如今她平阳公主亦如此,自己造得孽自己消受。

丝线告假,说是卫青结婚,她家阿爹是媒人,少不了要去帮忙。公主身边只留下纤丝伺候,纤丝无口,不像丝线藏不住话,没话也要找话说,委实有些寂寞。可她又不想丝线在身边,若是她一个劲儿地在自己面前说婚礼,自己的心岂不是要被这些言语织就的网,勒出累累血痕?

可还是忍不住问了纤丝一句,“现在是不是该是合卺的时候了?”

“论时辰约是该了。您早些歇了吧,都快人定时分了。”纤丝拨了拨灯芯,安顿她歇息。可终归一夜无眠,她看着睡在脚下的纤丝,忍着不肯翻身,怕自己一夜反侧扰了这忠心侍女的清梦。直到微微听到鸡鸣,她才在恍惚中成眠,梦中只有皑皑雪原与她孤独一人。

此后竟然一连几天长安内外飘洒着雪花,将这一冬的咸阳原打扮得银装素裹。她复又有止她一人,在天地皆茫茫的旷野间,艰难行进地寂寞感,直到小雪节气那日,那孩子降临了人世。

“外面下雪,又生在小雪,就叫雪吧。”少儿抱着那孩子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耳畔回响着公主这句细语。儿是娘的心头肉,自己却不得已叫她们骨肉分离,她有些恍惚。恍惚间看到母亲抱走去病时的情形——

“这私生子送人养了,至少得个父母双全!”

少儿顾不得产后虚弱,长跪在地拉着母亲的衣襟苦苦哀求,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子女?可一句话说得无情:“卫家的饭桌上几时缺过私生子的筷子,如何容不下我儿?”哭过一气儿,老的小的各退一步,霍去病就这么留了下来。

“阿娘,这是哪里来的小妹妹?”若不是去病这句疑问,少儿还在回忆当中,哪里记得自己到底是走进了娘家还是陈家。

“捡来的。冰天雪地的,怪可怜的。”

建元四年十月岁首,卫雪生于小雪节气。

“去年正月里刚给我拜了年就病了,近来可养好了?又逢你婆婆去世,这一年也没宣你进宫,着实想你。”八旬高龄的窦太后近来愈发老态,时常念叨着儿孙,正月刚过平阳公主进宫拜节,太后便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彼时长信宫廊下尽是沸汤顶着叮当乱响的药罐,朝野内外似乎也沉浸在太后日薄西山的沉郁中,为天子与江山社稷胡乱担忧着。

“已经大好了,太医说有些气血虚,但已经不碍着了。”平阳公主声音有些绵软,正是中气不足的症候。她在这里欺天瞒地,脸上挂着得是一抹浅笑,哪个又猜得出她心中骨肉分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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