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他的身世

我被老李的模样吓坏了。他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泰然自若、和蔼可亲的,我几乎想象不到会有什么事情能激发出他的强烈情绪。所以,我几乎是第一时间抽了纸巾递给他。

他颤抖着手接过纸巾。粗糙而黝黑的双手与纸巾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用那双手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下。

我几次张口想劝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直到他的情绪渐渐平复,我便起身帮他把已经半温的茶里续了些热水。

“夏小姐,季总真的是好人。您只是不了解他。”老李的声音里还有哭后浓重的鼻音。

我点了点头,“嗯,李伯,你没说错,我确实不了解他。可是,你也知道,他根本没有给我了解他的机会。”说着说着,我又有些生气。

“季总他只是不太会和您相处。他很关心您的。”老李很显然是急于向我展示季崧的“好”。

“我知道他关注我,但是关心……恐怕还谈不上。”不知道怎么了,我说的话有些酸酸的,简直像是在埋怨他不够关心我。

“唉”,老李摇了摇头,“你们俩真的太多误会了。季总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有些孤僻的人,除了杨大夫以外,根本没有什么信得过的朋友。而且,在我跟着他的这十几年里,他连单独跟女人一起吃饭的经历都没有。所以他和您之间才会有这么多的矛盾。”

没跟女人一起吃过饭?这可能吗?我在宅子里的那一夜,他不是特别精准地报出了我的外装和内衣的尺码么!如果根本没接触过,他怎么可能了解这些!

“李伯,跟没跟女人一起吃过饭,甚至他有没有结婚或者包养情人,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纠缠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把老李问住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定似的回答我:“这个……我真的不清楚。三个多月前,他有天下午让我回宅子给他拿一套衣服,说是晚上有应酬要换衣服。可他除非有什么急事,否则几乎不会夜里出门的。后来,我送他去了一个大酒店,就是在那遇到了您。”

听到老李说起那天晚上,我马上红着脸低下了头。想必他也看见了我那醉成傻蛋的模样。

老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并没有在意我的表情。

“回来之后,季总本来已经安排了我第二天去找您。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不让我去了。再后来,他嗓子就出了问题做了手术,好长时间说话都不利索……”

听老李这么说,他应该是确实不知道季崧对我“另眼相看”的原因。

而我也从他的讲述中,发现了一些蹊跷。

“李伯,季崧为什么晚上不出门?”

“这……”他又有些犹豫。

我借势说:“李伯,今天你主动来找我,肯定就是想说服我,可你现在说话遮遮掩掩的,让我怎么信任你呢?”

听我这么一说,老李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夏小姐,您说的对。我既然来了您家,既然来拜托您了,就应该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着,老李就给我讲了一个很漫长,很凄凉的故事,一个我本以为只会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故事。

季崧是个孤儿,一直在福利院长到十五岁。

然后机缘巧合被季胜民,也就是季氏企业的创始人收养。不过那个时候,季氏才不过是个小小的建筑公司。

季胜民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结婚,所以领养了季崧之后,待他如亲生儿子一样。

季崧也争气,高考考上了南开,本科毕业后,又申请了全额奖学金去斯坦福。

可惜就在他到美国半年之后,第一次回国那天晚上,季胜民在去机场接他的路上出了车祸。车被撞的面目全非,人也是支离破碎。

而季崧作为家属看到了车祸的惨烈现场。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想晚上出门了。

季胜民去世后,季崧选择了退学,回国继续经营季家的产业。

短短十年,季家的那个建筑公司就发展成了现在横跨建筑,酒店,餐饮,文化传播的松达集团。

而季崧和老李的相遇也颇有戏剧性。

十四年前,18岁的季崧正准备高考。季胜民的建筑工地却出了大事儿。刚买的两百多万的钢筋建材一夜之间没了踪影,揽活的施工队也跑了一多半,尤其是那个工头,更是连老婆孩子都带着一起跑了。

季胜民几乎一夜白了头。想尽办法才查出来是施工队里一个年轻小伙子想的鬼主意。那个小伙子撺掇着工头把钢筋卖了“发一把”,工头脑袋一热就答应了。

季崧陪着季胜民找到那孩子的家时,包工头居然也在。更令人没想到的是,那孩子居然耍了一把大的,连带着包工头和工友一起坑了,他自己卖了建材,卷着钱跑了。

家里只剩下那孩子开出租的父亲,就是老李。

当时,包工头和工人们气的把老李家砸得稀烂,还威胁老李如果不把孩子交出来,就打断他的腿,烧了他的车。

老李不停地赔罪道歉,却被包工头扇了好几个耳光,直打得鼻子出血。

在一旁的季胜民看不下去了,就想去帮老李拦一拦。谁知那老李更倔,口口声声说子债父偿,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那两百万还清。

季胜民是个性情中人,一看老李这模样,当场拍板说那两百万他不追究了,施工队的工人想回来可以回来继续干,但包工头为人太奸诈凶狠,必须得换。至于老李,他如果非得还账,那就由着他慢慢还。

后来,老李卖了房子,卖了出租车,凑了五十万还了季胜民,又在季氏的工地上开卡车运水泥什么的。

季胜民本来就欣赏他这种人,又看他在工地上勤劳肯干,就让他在公司里当轿车司机,这样比在工地轻松不少,工作也更体面些。

季崧上大学以后,季胜民还专门安排老李教季崧开车。季崧第一年拿了一等奖学金回来,季胜民给他买了辆桑塔纳2000,而老李就成了这辆车的专职司机。他也是从那时起,成了除季胜民以外,和季崧最近的人。

存着对季胜民的感激之情,老李对季崧关怀备至。再加上自己那个混蛋儿子跑的无影无踪,老李就几乎是把季崧当自己的孩子在照顾。

季胜民去世后,老李眼看着季崧从崩溃转到平静,然后第一时间接管建筑公司,一步步把季氏带成了今天的松达集团。

在谈话的最后,老李红着眼眶说:“夏小姐,我今年已经62了,季总早就可以辞退我,可是他没有。他还给我置办了一套房子让我养老。你说,他能是个坏人吗?”

老李的话,令我沉默了许久,也让我对季崧的印象全面改观。

坦白说,我以为季崧这样霸道跋扈的性子必然是富豪之家的产物,却没想到他会有这样悲惨的遭遇,甚至他曾经还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也怪不得季崧出了名的低调神秘,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不足与外人道的隐情……

老李走后,我的心绪依然久久不能平静,甚至连我妈走出书房、站到我旁边都没有察觉。

“纷纷,刚才那个就是前几天送你回来的人吧?是那个什么季崧的司机?”

我妈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我惊讶于妈妈的好眼力和好记性,“对,就是他的司机。”

我妈则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随后又问我:“你心情这么低落不是因为工作吧?”

我有种被我妈看穿的感觉,不过我毕竟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看透我也正常。“嗯,主要是因为季崧。”

“怪不得了。”我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也长大了,你的事,妈妈也不多问。不过啊,要记住一点儿,学会用心去读人,而不是用眼睛去看人。”

用心而不是用眼睛……

我觉得我妈似乎是在鼓励我什么,但她又故意不明说。我开始疑惑:我妈对季崧为什么如此青睐?从第一次听我说起季崧,就觉得他“有意思”,现在又让我用心读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可我还来不及思考清楚,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我接通后,电话那端清冽的声音里饱含愤怒:“夏小姐,请问你到底给季崧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现在连基本检查都不愿意再做了!你是想让他彻底变成哑巴吗?”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一个哆嗦,直接挂断电话,拿着车钥匙下了楼。只留下楼道里回响着我妈的嘱咐:“别太着急,开车注意安全!”

我想,就算季崧态度恶劣,就算他所有的行为都莫名其妙,但他实实在在地帮过我。如果功过相抵,他应该也算是我的一个朋友。那朋友现在生病了,我去劝说他手术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我给了自己一个去找他、去劝他的理由,而且自认为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和冠冕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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